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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天香:北宋女官香药帝国_米兰Lady(33)

  太后道:“再宣,命他速速前来。若他还是不来,就硬扶他上马带他来。”

  这时却见朱太妃泪流满面地自皇帝寝阁奔出,发髻散乱,双目尽赤,面对太后怒问:“你一再宣召端王是何意?他假惺惺地故作姿态又在装什么?你们私下的勾当,当我不知道么?”

  太后冷面不答。梁从政忙上前扶太妃,连使眼色,低声劝:“娘娘,不可……”

  太妃挣脱,扑至太后面前,状似癫狂:“你自己没有儿子,就来算计别人的儿子,抢了陈娘子的儿子,来跟我儿子夺皇位……”

  “从政,太妃伤心过甚,神志不清,速请她回圣瑞宫安歇!”太后忍无可忍地喝道。

  梁从政答应,示意左右扶掖太妃,qiáng行架着离开福宁殿。

  太妃忽然狂笑起来:“五月初五,百鬼夜行,这天出生的都是妖孽,男克父,女克母,你要立他?哈哈,他更不同寻常,生父生母都短寿,都是被他克死的,你还敢让他认你为母”

  忽听一串急促的滴滴答答声在殿中响起,却是太后手中的紫檀佛珠线断了,大珠小珠散落一地,弹跳不已。

  赵佶生于五月初五。传说这天百鬼夜行,有恶鬼索命,时人以为不吉,且有此日所生子克父母之说。赵佶出生后帝后将他生日改为十月十日,禁止宫人再提五月初五。太妃此言既出,满座皆惊。

  梁从政朝扶掖太妃的内侍扬手示意,内侍立即伸手捂住太妃嘴,加快步伐将她拖了出去。

  杨日言带蕙罗到福宁殿日常休息的厢房,说:“你且在此等待,将来如何,须听太后吩咐。”言罢yù锁门离去,蕙罗一把牵住他袍裾,跪下恳求:“官家大行,我却未在他身边侍候,痛悔不已。恳请杨先生允我到御榻前,再见官家最后一面。”

  杨日言先是摇头不许,但经不住蕙罗不断叩首苦苦哀求,终有所动容,问门外内侍太后何在,内侍称太后在大殿与众宰执商议皇帝遗制,于是杨日言命蕙罗整理好鬓发衣饰,再带她进入赵煦寝阁。

  阁中跪满两列侍女内臣,皆在呜咽涕泗。杨日言褰开御帐,蕙罗见赵煦已冠栉小敛毕,身体覆以衣衾,面部覆以白巾。蕙罗冰凉的手徐徐解开他覆面白巾,但见他血色早已退去,面如傅粉,五官宛如雕塑,确实是全无生气的模样了,眉头依然是皱着的,想必为他小敛的宫人也抚不平。

  这年他也才二十五岁。

  蕙罗满面泪痕,但没有失声痛哭,只觉越来越冷,全身战栗不已,昨夜被击打过的头现在一突一突地格外疼痛,身上的血液似乎都在朝头上涌,终于支撑不住,双膝一软,晕厥在御榻前。

  在太后再三宣召下,双目红肿的端王赵佶步入福宁殿,仍不时引袖拭泪,不胜悲戚。

  宰执相迎,赵佶一一作揖施礼,状甚恭谨,见了梁从政等大珰宦者,也躬身一揖,礼数周全。

  曾布目露赞许之色,侧首问梁从政:“端王将要位,帽子御衣服之类可曾备好?”

  梁从政颔首:“皇太后早已吩咐,都备好了。”

  赵佶至太后帘前,行礼如仪。

  太后满意地点点头,宣谕道:“皇帝已弃天下,既无子嗣,端王当立。”

  赵佶瞠目,有惊惧状,伏拜推辞:“惊闻皇兄大行,臣悲不自胜,凄入肝脾,原无心顾及其他。孃孃圣谕,臣惶恐之至,自忖无皇兄才德,恐难当此重任。何况申王居长,臣实不敢僭越。”

  太后左右一顾两侧大臣,特别盯着章惇看了看,沉着再叙理由:“申王病眼,你居次位,理应立为嗣君,不须推辞。”

  赵佶犹固辞,曾布扬声劝道:“大王,宗社大计,无可推辞。”

  太后直接唤梁从政,命他卷帘,将端王引至帘中。赵佶在帘中仍摆首推辞,太后蹙了蹙眉,拖长语调说“不可”。曾布等闻言在帘外纷纷跪下,都劝奏说“国计不可辞”,赵佶才不再多言。

  太后示意都知传旨取皇帝冠服,备好的衣帽迅速取来,内侍当即给赵佶穿戴好,少顷再卷帘,众臣已见赵佶穿着皇帝的huáng褙子端坐于御座上。

  曾布当即带领众臣稽首伏拜,山呼万岁。章惇暗暗叹了叹气,亦随之跪下。

  拜贺毕,宰执及蔡京退至内东门,起糙大行皇帝遗制。事关机密,不能有内臣旁侍,曾布将之前与太后议妥的制词要点向蔡京细说了一遍,然后亲自捧起研台置于蔡京身侧,蔡卞主动为其磨墨,章惇则面无表qíng地取了支笔递给蔡京。

  蔡京略一沉吟,提笔以大行皇帝口吻写下了载于史册的《元符遗制》:“朕嗣守大业,十有六年。永惟付托之重,夙夜祇惧,靡敢遑宁。赖天之休,方内乂安,蛮夷率服。乃自故冬以来,数冒大寒,浸以成疾,药石弗效,遂至弥留。恐不获嗣言,以诏列位。皇弟端王,先帝之子,而朕之爱弟也。仁孝恭俭,闻于天下,宜授神器,以昭前人之光,可于柩前即皇帝位……”

  (待续)

  40落职

  蕙罗大病一场,迷迷糊糊地被人从福宁殿拖回了尚服局,抛在以前和冯香积住过的小房间里。一连多日像被人遗忘了,无人来探视,只有香积每日照顾高热不退的她,端茶送水,料理饮食,悄悄地为她煎药。

  卧chuáng多日后,蕙罗渐渐恢复意识,问了香积,才知道此间发生的事:

  端王赵佶即位,请皇太后向氏垂帘听政。皇太后推辞说长君聪明,不须如此,赵佶坚持,皇太后“勉qiáng答应”,垂帘听政。

  皇太后主动提出,追封今上生母陈贵仪为皇太妃。

  皇太后以“侍疾无状”为由惩罚先帝身边众女官、宫人:正七品司闱、司正、司赞分别降为正八品掌闱、从七品典正和典赞;才人韩锦儿降为无品阶的红霞帔,并将被送去为先帝守陵……

  “奇怪的是,在先帝生前就因侍疾无状被太妃责骂的崔小霓反倒什么事都没有,还到太后宫里去做事了。”香积不解地摇头。

  蕙罗心下有些明白此中原委,但没接香积的话,只是问她:“我呢?是不是也要去守陵?”

  “还好,太后原有此意,但杨先生极力劝她,说你并未为先帝侍寝,且香道有过人之处,留在宫中还有用。听说官家……就是十大王……也帮着说了几句好话,太后才同意留下你,”香积说到这里看看蕙罗,放低了声音,“但削去你从七品典饰之职,命仍旧回尚服局做无品阶的内人。”

  蕙罗点点头。这个结果已经比她预料的要仁慈多了。醒来后她6续想明白了之前的事,知道自己那一夜被卷入了宫廷政变的暗流中,如今她倒是很诧异,为何他们没取自己xing命。

  她很快想起自己被禁闭那一夜的同伴:“简王呢?他可还平安?”

  “他很好呀,”香积答,“官家进封简王为蔡王,食邑俸禄都有增加。还进封莘王为卫王,睦王为定王。大家都称赞官家仁爱友悌,堪为万民表率。”

  “不过,蔡王在先帝小敛那天哭得真伤心。”香积叹叹气,“其他几位大王眼泪都没怎么掉,官家走到蔡王面前,又是执手又是拍肩地和他相对恸哭。但官家虽然哭,却还是有节制,会注意仪态,蔡王就完全哭得像个孩子,最后拨开官家的手,伏在先帝身边久久不肯离去。”

  还有太清楼的事,不知外间如何议论……蕙罗踌躇许久,还是未问出口,而香积也完全没提。蕙罗恢复正常工作后留意观察,却也未曾听到任何风声,想是那一夜的事有人遮掩,并未流传开来。何况蕙罗下楼时面目遮挡严实,大内中看见她那日形状的,也就杨日言与带去的几个心腹内臣,尚服局内人一无所知。

  自己私下拜祭赵煦那一天,蕙罗也哭得像个孩子。

  那日她悄悄携了茶酒、几炷香及赵煦用过的香品,来到人烟罕至的蜂场,点了香朝赵煦灵柩所在的方向跪拜。他与自己说过的话好似一句句随风chuī来:

  “伺候我这样的人,很脏罢?”

  “你们司饰内人都极爱洁净,那我就偏要恶心你。”

  “被你这样的丑姑娘嫌弃,才更令人郁闷。”

  “溥天之下,莫非王土,可我却很难拥有一位真正的朋友。”

  “但过几年,你散发的或许就不仅仅是安息香的味道了。那时,你会是什么样的呢?”

  ……

  可惜,他真的看不到了。未料那晚论香,竟然于此永诀。

  蕙罗大悲,一壁奠茶酒一壁掩面恸哭,哀不自禁,伏拜于地。

  良久,忽听人在身后说:“好了,收声罢,再哭会有人来。”

  蕙罗回顾,赵似出现在她迷蒙泪眼涟漪后,面庞消瘦,颇为憔悴,但目光镇静,已无哀戚之色。

  蕙罗稍抑悲声,但仍忍不住地抽泣。

  赵似走到她身边,亦朝她设下的香案叩首伏拜,然后起身对她说:“哭过之后,把眼泪擦gān,别让人看出你是真的悲伤。否则,你也许会被送去守陵。”

  “这有何妨?”蕙罗呜咽,心道:不过是从哪里来回哪里去罢了。

  “怀念一个人有很多方式,放在心里即可,不必去守着他的坟墓。”赵似目光投向她身后的残雪荒糙,“何况,他们只是想把守陵人慢慢埋葬。”

  蕙罗悚然一惊,养母独守青灯的身影重现于心。细细品味赵似的话,回忆起出现在永裕陵时幼年的他,不由暗想,他那时小小年纪,见到陈娘子便已明白了这道理了罢?当时只道他冷漠,未曾想他是在用明净的眼睛观察这世间万象。

  这一语似揭开了往昔夜幕的一角,符合蕙罗心底隐约的猜测,但其中深邃漆黑,令人望而却步,她一时又不敢探寻深究。

  “宫里不适合你,别忘记你的香药铺。”赵似又道。

  蕙罗黯然苦笑,然后想起问他:“大王怎么又到这里来了?”

  赵似居然略显局促,想了想才回答:“这里人少,我没事会常来走走。”

  蕙罗被免职,接替她出任典饰的是个她意料之外的人——原福宁殿的内人周妩儿。

  岂止蕙罗,所有尚服局的内人都觉得惊讶,议论纷纷,说周妩儿并非尚服局出身,只是随蕙罗在福宁殿学了几天香道,竟然就能忽然被擢升为从七品典饰,位在众多学艺多年的香道内人之上。

  “是太后的旨意。”林司饰私下告诉蕙罗等人,“想必是做过什么讨太后欢心的事。我们也不必多问,事已至此,就协助她做好职事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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