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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天香:北宋女官香药帝国_米兰Lady(50)

  蕙罗点点头,明白他是担心太后忌讳。忽然想起,这天五月五日,正是他的生日。这在宫中不算是个大秘密,但因为“五月五日生子,男害父,女害母”的说法,太后不许人提起,成了个禁忌,他的生日被改为十月十日,即位后定为天子圣节“天宁节”,那天会有盛大庆典,但今日,想必是没人向他道贺庆祝的,所以他竟然有空独自漫步至此。

  蕙罗犹豫一下,还是站了起来,向他行了大礼,然后道:“祝官家安乐欢喜,长生无极。”

  他一怔,然后惊讶之色隐去,看她的双目有水光一漾,微翘的唇角像是含着一千个叹息:“你是唯一敢在今天向我说这种话的人。”

  蕙罗告诉他:“我记得,妈妈端午节时,也会朝东京的方向祝祷。”

  他颇动qíng地去握蕙罗的手,蕙罗悄然退后避开,他也不勉qiáng,温柔地凝视她须臾,道:“你来福宁殿,给我做御侍罢。”

  蕙罗决然摆首,道:“请官家容我留在尚服局,我很喜欢我的工作。”

  “是因为十二哥么?”赵佶问。

  蕙罗低首不答。

  赵佶无奈地叹气,“那么,我让人升你为典饰。”

  “多谢官家恩典,但请恕我不能接受。”蕙罗立即拒绝道。

  赵佶诧异道:“这又是为何?”

  蕙罗见他貌似心qíng甚好,遂斗胆说道:“六尚二十四司内人与后宫嫔御不同,各司其职,有明确的分工,窃以为,内人的升迁进秩,应该按其工作成效和功劳来定,而不应仅凭位尊者喜恶来作升降取舍。”

  赵佶颇有兴致地问:“那依你之见,该如何评定六尚内人成绩?”

  蕙罗道:“内人日常做了什么,可每隔三五日自己写下来,jiāo给上司,作为依据,上司按月给内人评定成绩等级,若有额外的功劳,便另书一笔,到有升迁机会的时候,就一起比较内人成绩,按日常等级排名和功劳大小来评定让谁升迁,这样更为公平合理,也可使内人更尽职地做事,明白该做什么,和别人比还差多少,而不是整日计较去服侍哪位贵人更能走捷径、跃龙门,如此,为求贵人垂青而勾心斗角,无心工作的人也会少一些罢。”

  赵佶笑道:“听起来有几分道理。”

  蕙罗又道:“若涉及较重要职位的升迁,例如典饰以上,一位上司的意见可能会比较片面,应该再征询六尚中与其有工作往来的女官意见,例如我们司饰内人,平时常与司衣、司寝、司闱、司珍等联系协作,还有内藏库、香药库,乃至尚药局、尚食局,都有事务会协作处理,因此他们的意见也是重要的,应该先请他们为候选内人书写意见,最后再综合评定,选出最合适的那位。”

  赵佶笑问:“你小小年纪,怎么能想得如此周全?”

  “就是上天入地,砸出来的感觉罢。”蕙罗浅笑道,“我只是希望,能让所有内人都感觉到处于一个公平的环境里,不会茫然不知方向,也不会患得患失,把荣rǔ全系于贵人的恩宠上。升迁进秩,有章可循,有理可依,不会一朝飞天,也不会一夕落地。所以我很感谢官家的好意,但我更愿意继续做好该做的事,获得所有相关之人的认可,再名正言顺地升职。”

  (待续)

  59画论

  端午之后第一个旬假日,蕙罗无太多事务,午后持了一柄素面纨扇漫步于瑶津池畔赏荷花,忽有一位内侍过来,跟她说:“官家在水榭品赏书画,也请沈内人过去一观。”

  蕙罗侧首一望,见赵佶果然在芙蕖汀岸那端的水榭中,正负手而立,笑吟吟地看着她。

  蕙罗遂往水榭,向赵佶行礼之后,赵佶向蕙罗介绍身边二人,一位是教他作画的师傅吴元瑜,一位蕙罗倒是在去年除夕宴集时见过,太祖五世孙赵令穰。

  吴元瑜身形嵚崎,举手投足,亦是慡朗清举。蕙罗早闻其名,知他是神宗朝翰林图画院艺学崔白高足,后供职于吴王府,继而又入端王府教导赵佶作画,此时已名扬天下。

  赵令穰也是书画名家,端雅和厚,观之可亲。

  “这是沈内人。”赵佶亦向他们简单介绍。蕙罗怀景仰之心对他们一福施礼,他们也立即长揖答礼,颇为客气。

  “大年送来一幅新作,你且看看。”赵佶手指案上一幅山水让蕙罗看。

  蕙罗但见画的是一水岸汀渚,水中芰荷迭映,岸边烟树迷离,碧荫凝翠,流霭相绕,树荫中又隐隐露出屋舍数间,景象清幽静谧。

  “你能辨出他画的是哪里么?”赵佶问蕙罗。

  蕙罗摆首说不知。赵佶笑道:“这是京洛间景象,他才朝谒皇陵归来。”

  然后又向二人解释:“她算是半个洛阳人,所以让她来看看。”

  蕙罗叹道:“我入宫时才五岁,途中景象记不得了。”

  赵佶道:“无妨,既来了,就再看看我们的画罢。”

  旋即又命人展开其中三卷,但要他们挡住款识题字之类,对蕙罗道:“这三幅主题都是水汀芦雁,分别是崔白先生、吴先生和我画的,你能猜出哪幅出自谁笔下么?”

  蕙罗推辞说并不懂画,但赵佶坚持,说只管猜,错了也不会受罚,蕙罗只好领命,逐一看去。

  第一幅画面上竹叶零落,蒹葭荒疏,一只落单的雁孤守水岸,缩颈低首,设色素淡,意境苍寒。

  第二幅画有大雁数只,有的俯首饮水,有的仰头啄汀花,左右翠竹垂杨,花鸟均姿态优美,笔触纤巧工整,翎毛描绘jīng细入微,设色浅淡中又突出黑白对比,整体看来秀雅温婉。

  第三幅上的大雁数只在岸上,另有一只在空中俯首往下飞,翎毛丰盈,传染鲜润,芦苇纤秾有致,无第一幅之野逸,但也不像第二幅那般纤丽。

  蕙罗比较再三,然后手指画卷道:“第一幅应该是崔白先生画的,第二幅是官家画的,第三幅是吴先生画的。”

  赵佶等两两相顾而笑,皆抚掌称妙。赵佶问蕙罗:“你学过书画?”

  蕙罗回答:“不曾学过,只是每年秘府bào书时都会去看看。”

  大宋宫城秘阁中藏有大量历代及今人书画,每年夏季都会取出曝晒以防cháo,称为bào书。

  “那你是如何辨出我们画作的?”赵佶追问。

  蕙罗道:“崔先生的画景象萧疏,大雁像是野生的;官家的画纤巧jīng妙,那大雁也十分俊俏,翎毛似一根根梳过,像是养在瑶津池畔的;吴先生的则介于两者之间,大雁可能是吴王府的罢,所以我这样猜。”

  那三人又是一阵笑。

  赵令穰含笑对赵佶道:“沈内人这是赞官家画作气韵清贵。”

  赵佶摆首道:“这妮子是说我构图笔触落入了富贵闲人的俗套。”

  蕙罗微笑说不敢:“有富贵气象是真的,但清雅不俗。”

  赵佶道:“这都富贵了,那院体之类又该怎么说?”

  旋即吩咐内侍,去秘府取一幅huáng筌的芦雁图来。

  huáng筌是五代西蜀画院画家,jīng工花鸟鱼虫,画风工整富丽,其子huáng居宷、huáng居宝亦擅花鸟,送人称huáng氏父子风格为“huáng家富贵”。崔白之前,大宋画院较艺莫不以huáng筌父子笔法为程式定优劣取舍,神宗父子推崇崔白与吴元瑜,画院画风格调才随之改变。

  片刻后内侍取huáng筌画作过来,展开请众人观赏。赵佶让蕙罗品评:“你再看看,他的大雁是养在哪里的。”

  这幅画的是秋汀芦花双雁,空中另有飞雁一只,设色富丽,勾勒jīng细。蕙罗凝眸看看,指着画面上那只展翅高飞的大雁道:“此雁在天上平飞,脖颈和双足都直直地伸长,但是飞鸟如果伸足则会曲颈,伸颈则会缩足,这样画不合理,所以这只大雁只能养在画里了。”

  赵佶笑道:“huáng筌虽为大师,亦有观物不审之时,传写物态,的确不如崔子西。”

  蕙罗道:“但是这幅画颜色用得好,鸟儿骨气丰满,庄重气派,确实有富贵气。”

  “那这富贵气与我的有何不同?”赵佶问。

  蕙罗思忖着道:“huáng筌的端庄沉稳,jīng心妆饰,像诰命夫人;官家的轻灵俊逸,又气定神闲,清贵天然,如士族少女。”

  赵令穰与吴元瑜皆拍案叫绝,赵佶怡然解颐,颇为自得。

  赵令穰笑对赵佶道:“可惜我今日上呈之作无花竹翎毛,否则也想请沈内人赐教。”

  赵佶道:“未必花竹翎毛,山水也是一样。”

  言罢命人展开赵令穰山水图卷数幅,让蕙罗欣赏。

  蕙罗见他作品多描绘陂湖林樾、水村汀渚等荒远之地,大有隐逸之意,念及其宗室身份,遂问赵令穰道:“先生心中也有一艘船罢?”

  赵令穰一怔:“船?”

  蕙罗道:“先生身处富贵绮纨之间,心却在乡野江湖之外,想必是需要一艘船的。”

  “内人聪慧之极,鄙人佩服。”赵令穰对蕙罗拱手,又是感慨又是赞叹,道,“惭愧。因宗室不能远行,我所绘不过是京洛间三百里景色,令内人见笑了。”

  蕙罗欠身道:“奴家信口胡诌,若有得罪,还望先生海涵。”

  赵佶随即点评道:“大年丹青,妙趣天成,荒远闲暇,自有得意处。若能周览江浙荆湘,将重山峻岭、江湖溪涧之胜丽融入笔下,亦不逊于晋宋流辈。”

  “官家谬赞,臣如何敢当……”赵令穰对赵佶作揖道,“此言还赠官家,倒是妥帖。”

  赵佶朗然笑:“我还不如你呢,从小到大,连朝陵太后都不让我去。”

  吴元瑜听了亦笑道:“官家千金之子,坐不垂堂,自然不能如我等随xing。”

  赵佶笑而不语。吴元瑜再看蕙罗,目光充满赞许之色,对她道:“内人必是家学渊博,从小耳濡目染,才有今日这般见解。”

  蕙罗摆首道:“我是孤儿,幼年入宫,哪里能称家学渊博。先生不嫌我出言莽撞,胡乱点评就好。”

  吴元瑜忙请她恕其冒犯,又道:“如此,便是在官家身边耳濡目染的了。”

  蕙罗赧然不知如何作答才好,赵佶倒是扬声对她笑道:“今日你说得好,让我在两位先生面前也长了几分面子,且赏你点什么罢。”

  然后打量蕙罗,见她手持纨扇,便伸手取了过来,援笔在上面洋洋洒洒糙书一句,却是晏几道的词:“长因蕙糙忆罗裙,绿腰沉水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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