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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天香:北宋女官香药帝国_米兰Lady(51)

  吴元瑜先取过观赏,赞道:“字若cha花美人,舞笑鉴台。”

  赵令穰随之接过细看,注视那扇面词句沉吟不语,赵佶问他意见,方才淡淡一笑:“飘如游云,矫若惊龙。”

  “你们这都是套话。”赵佶又把扇面递到蕙罗跟前,含笑鼓励,“你再评评这字。”

  这几字写得飘逸流丽,轻盈美好,蕙罗亦暗暗赞叹,想了想,对赵佶道:“官家这字是焚着香练出来的罢?”

  赵佶笑道:“何以见得?”

  蕙罗道:“上好的沉香用明火焚,其烟袅袅而上,如丝如绢,凝结不易散。若以手指牵引写字,那烟缕形成的笔划,大概就是官家糙书的样子。”

  赵佶欣喜道:“我确实观察过烟缕姿态。”

  吴元瑜与赵令穰均赞叹不已,称蕙罗此论甚妙。蕙罗只是摆手:“因为我学香道,烟缕看得多了才想到的。”

  赵佶又要赏赐蕙罗什物,蕙罗坚辞不受,称获官家题词已是莫大殊荣,不敢再领其他赏赐。赵佶遂作罢,另取了自己一幅山水图卷,递给蕙罗,道:“听说元符皇后对书画也颇有见解,你且带这幅给她,请她点评一二。”

  蕙罗答应,接过图卷后即告退,往元符宫去。

  蕙罗呈上赵佶图卷,刘清菁展开看,见此画题名为“奇峰散绮”,画中晴峦叠秀,明霞纾彩,有祥光瑞气,浮动于缥缈空明之间,如蓬瀛仙境。烟霭山色,气韵充沛,倒不失为一幅佳作。

  刘清菁未置一词,手持画卷走到轩厅,比了比纳凉用的藤chuáng上的枕屏,觉得尺寸合适,遂递给一旁的内臣,吩咐道:“照着枕屏尺寸裁了,换上面的画。”

  那枕屏是竖立在藤chuáng一头的小屏风,用来为头部挡风,上面原有一幅山水画。内臣听刘清菁如此说,暗暗吃惊,面带难色:“此画是官家御笔绘制……”

  刘清菁蹙眉:“我说裁了,没听见么?还磨蹭什么?”

  内臣再不敢多言,响亮答应,捧着画拿下去裁了。

  (待续)

  60厌魅

  五月十二日晨,赵佶定省太后,叙谈片刻后,刘清菁缓缓入内,向太后行礼问安。

  太后冷眼看她,告诉她瑶华宫孟氏将复皇后位号,今日午后将回禁中。

  刘清菁似不觉意外,无愠怒之色,但浅笑道:“如此甚好。先帝弃我等而去,妾终日哀戚,百感凄恻,想来玉清妙静仙师也是一样。若她回宫,倒可两厢慰藉,一同侍奉太后,这宫里也会热闹些。”

  其后未谈几句,她便起身告退。赵佶亦随后辞别太后出门,追上刘清菁,低声对她道:“太后执意如此,莫可奈何。但两位嫂嫂将来分居两宫,无事不必相见,倒也无甚大碍。”

  刘清菁欠身:“多谢官家费心周旋。”

  “嫂嫂何须如此客气。”赵佶道,又含笑问,“前日我让沈内人送到元符宫的画嫂嫂看了么?”

  “看了,”刘清菁微笑道,“妾很喜欢,就裁来换枕屏上的画了。”

  赵佶愕然:“嫂嫂将它裁了做枕屏?”

  “是呢,”刘清菁笑问,“官家觉得妾bào殄天物?”

  “非也,”赵佶恢复从容神qíng,轻叹气,淡淡道,“我只是羡慕它。”

  午后瑶华宫孟氏回到阔别四年的禁中,曾布等按赵佶的意思,没以皇后仪仗相迎,请她乘宫人贵戚所用的犊车入宫。此时未宣复位之制,她的身份是被废之后的华阳教主、玉清妙静仙师,赵煦赐给她的名字是“冲真”。

  及至内东门,太后遣人送来贵妇冠服,命孟冲真易去尚穿着的道衣,再请入太后寝宫。

  孟冲真向太后行大礼,太后亲手挽起,两人执手相看,均泪落涟涟。寒暄之后,太后让久候于此的女眷与孟冲真见礼。皇后王素绚上前,按家里人礼先向她行拜礼,孟冲真忙答拜,连称不敢受皇后大礼。

  太后对孟冲真道:“都是自家人,如此亦不为过。论理,皇后明日才出月,但她听说你今日回禁中,一定要赶来迎接。你们都是懂事的好孩子,妯娌相处这般融洽,我看着也高兴。”

  随后郑滢上前行礼,司宫令低声对孟冲真耳语:“郑娘子已怀有两月身孕。”

  孟冲真会意,忙上前搀扶,不yù她行大礼,但郑滢坚持,仍一丝不苟地举手加额再跪地,手背触地,俯首触手行手拜礼。

  随后众先朝嫔妃、长公主等与孟冲真一一见礼,少顷,朱太妃也来了,受了孟冲真之礼,亦对她和颜悦色地开口问候。

  又过了好一会儿,刘清菁姗姗来迟,穿戴着皇后衣冠,带着安如茵、沈蕙罗等多名宫人,颇有声势地入内。

  刘清菁先向太后和太妃行礼,然后走到孟冲真面前,止步停住。两人相距两尺,彼此对视,都无向对方行礼之意。

  刘清菁唇角虽上扬,目中殊无笑意,神qíng倨傲。孟冲真这年二十八岁,体格清瘦,眉目秀雅,但容貌远不如二十二岁的刘清菁娇艳。此刻在刘清菁迫视下虽无愠色,但直视对方,用坚定的眼神宣告她的不退却和不妥协。

  须臾,太后对刘清菁道:“元符,冲真侍奉先帝在先,今已复位,理应你先施礼。”

  刘清菁问太后道:“孃孃,冲真复位之制已降了么?是否已诏告天下?”

  太后语塞,刘清菁遂朝她欠身:“非新妇违孃孃之命,怎奈官家尚未降制,如今我为皇后,冲真仍是道姑,岂有皇后向道姑施礼之理?理不正言不顺,故新妇不敢从命。”

  太后默然,继而摆手:“罢了,你们都别行礼,明日再说。”

  刘清菁却不罢休,侧首冷冷问司宫令道:“司宫令,你通晓宫中仪礼,且告诉我等,玉清妙静仙师见皇后应行何礼?”

  司宫令迟疑,只躬身而久久不作答。

  殿内有一阵难堪的沉默。半晌后,孟冲真终于缓缓举手加额,朝刘清菁下拜,行了手拜礼。

  刘清菁端然受了,薄露笑意,然后朝自己的坐席走去。

  宫人为她准备的椅子朱髹金饰,为皇后专用。刘清菁走到椅子前转身,正yù坐下,却听一宫人喊道:“且慢!”

  众人望去,见发话的人是孟冲真带回来的掌饰梅玉儿。

  梅玉儿走到刘清菁身边,看了看她身后的椅子,才对刘清菁微笑道:“娘娘小心,落座之前请先看看。若椅子安放不妥当,坐下去会摔倒的。”

  梅玉儿语意所指的是刘清菁一生中最感屈rǔ和羞耻之事。

  绍圣三年,孟皇后朝奉祀huáng帝的景灵宫,仪式毕,皇后就坐,诸嫔御皆立侍,状甚恭谨,惟独时为婕妤的刘清菁背立于帘下。皇后阁内人陈迎儿呵斥刘清菁,令其转身,刘清菁依然不理不顾,因此皇后左右无不忿怒。

  之后的冬至日,后妃朝向太后于隆祐宫,皇后的座椅按宫中之制朱髹金饰,与嫔御不同。刘清菁坐着别的椅子,大有愠色,其侍从为讨好她,为她取来朱髹金饰的椅子换了,形制与皇后的一般无二。其余众人见了都愤愤不平。有人故意传唱说“皇太后出”,孟皇后起立,刘清菁亦与其余嫔御一同起身,不见太后,众人各自重新落座,而刘清菁的椅子已被人悄悄撤走,刘清菁毫不知晓,一坐下去即重重摔倒在地上,众人见状大笑,孟皇后亦微笑。刘清菁羞恼之极。回去后泣诉于赵煦,赵煦百般安抚,以挑拨离间之罪杖责陈迎儿并逐出大内,但刘清菁摔倒之事已作为丑闻遍传六宫,成了一大笑柄,多年来一直在宫中流传。

  如今梅玉儿再提此事,刘清菁已无赵煦可撑腰,对梅玉儿加以处罚。殿内人闻言彼此相视,大多都qiáng忍笑意,适才太后铁青的脸也有所松动,一丝冷笑渐渐浮出。而孟冲真面上倒是不见喜怒之色。

  刘清菁冷面不语,盯着梅玉儿看了许久,方徐徐问司宫令:“这位内人是谁?”

  司宫令答道:“是掌饰梅玉儿,之前在瑶华宫,今日也才归来。”

  “原来是掌饰呀……”刘清菁忽又悠悠笑了,一瞥孟冲真,对梅玉儿道,“既为掌饰,拜托留心帮玉清妙静仙师清理一下首饰什物。如今先帝不在,驴驹媚之类是用不着了,不必裹在香囊里带来。”

  此言一出,此前一直很淡定的孟冲真脸霎时变得苍白,蕙罗亦留意到她一只微微发颤的手捏紧了袖口。

  这日夜间,安如茵忽派人来尚服局找蕙罗,道:“翘翘今天私自玩娘娘chuáng帏间的金鸭,不慎把里面的香灰泼洒了一些在娘娘chuáng上,娘娘发现后大怒,硬说chuáng上的是骨灰,正在拷打翘翘,我们怎么劝她都不听,你且去跟娘娘说说罢,再晚怕出人命。”

  蕙罗忙出门,赶往元符宫。

  此时bào雨骤起,蕙罗才入元符寝阁,便闻鞭声夹杂于雷声中霍霍作响,是刘清菁亲自挥鞭在打翘翘。翘翘于雷电光影中满地翻滚,已是遍体鳞伤,惨哭不已。

  蕙罗上前阻止,想拉刘清菁挥鞭的手,刘清菁反手一鞭落在蕙罗身上。

  蕙罗退后,旋即奔至chuáng边拾起金鸭,抓了一撮香灰细看,闻了闻,又送了一点到口中尝尝,然后捧着金鸭到刘清菁身边跪下,道:“娘娘,这真是寻常香灰,由杉木枝、松针、松花、纸灰、蜀葵等燃烧制成,绝无骨ròu灰烬。”

  刘清菁不理,怒道:“你也想害我?”又挥鞭打她。

  蕙罗结结实实地承受了一鞭,然后恳切道:“娘娘,你救过我,我宁愿自己死,也不会害你。”

  刘清菁闻言手势一滞,未再挥鞭。

  蕙罗又伏拜道:“娘娘,我学香道多年,绝不会辨错,这就是植物烧成的香灰,不是骨灰。翘翘私取娘娘香炉玩,是有错,但绝无害娘娘之心,既已受鞭刑,还望娘娘施恩,饶了她罢。”

  翘翘亦爬了过来,哭泣着伏在刘清菁足下求饶。刘清菁沉默片刻,终于挥手,让其他人把翘翘带走。

  蕙罗亦随之起来,见刘清菁此刻头发蓬乱,眼神涣散,遂扶她坐到梳妆chuáng上,立好镜台,为她梳妆。

  刘清菁默默对镜看蕙罗为梳青丝,挽发髻,待镜中的自己逐渐恢复常态,才又淡淡开口,对蕙罗讲述道:“那一天,也是这样风雨如晦,雷电jiāo加。我提前从福宁殿归来,见未点灯的寝阁有影子在晃。我悄悄过去,借着闪电的光,发现我阁中一位内人,掀开我的褥子,正在往chuáng上倒一罐灰。我命人抓住她,鞭打拷问,她供出是受孟皇后养母燕氏指示,往我chuáng上倒得痨病死的宫人的骨灰,诅咒我也得此病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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