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长公主心软,炉子没撤,不必受冻。
赵君湲自嘲地一笑,索性在那张竹榻坐下,把和离书揉成团掷到火里。
双手抱头,闭目了一会儿,沉静多时的隔壁忽然一片环佩玎玲,越来越远,似乎正往外去。
韫和?
赵君湲目中一亮,急忙站起来,门已锁,他便打开后窗跳出去。
隔壁已经没人,他一路寻出来,茫然四顾,满目的雪。
沿着眼前的路走,身后传来一道声,“府君留步。”
雪光刺目,赵君湲眯了眯眼,才认出是红蕖。
红蕖朝他跑了几步,把手里抱的布包塞到他手上,把气喘匀了道:“长公主在气头上,一时半刻难能消了,府君还是往狄家避一避罢。”
一定是韫和让她来的。
赵君湲一把抓住她的腕,疾言厉色道:“告诉我,犀娘在哪?”
他力气大,红蕖手腕被他捏得有些疼,“府君知道也没用,娘子不会来见您的。”
在赵君湲愣神的功夫,红蕖一把挣脱,急惶惶地跑走了。
赵君湲站在雪地里,攥着布包的手已经没有知觉,他缓缓打开来,里面是一套略旧的衣裳......
目送赵君湲朝狄家行去,韫和拢紧了狐狸氅,抬步往回走。
红蕖扶着她,嘴里叹气,“娘子方才骗了公主出来,是为了府君罢。”
韫和目中只见淡漠,“我不想母亲因为我的事气坏了身子。”
春风一吹,雪开始融化,宁戈脱身出来,趁着月色上山。
在狄家见到赵君湲时,他正和狄风对饮,而狄融在风地里射草人。
走近了,才看进草人的身上写着赵君湲的名字。
狄融和他道:“这个男人不是什么好东西。可怜了犀娘。”
恰好赵君湲走出来,听见了,什么也没说。
宁戈晃了晃手里的酒坛,“我们喝一杯吧。”
就檐下坐了,打开盖子,冬酿甘冽,酒香扑鼻,二人各饮了一口,追忆着从前,都沉默起来。
狄融烦躁,怒气冲冲地把弓往地上一扔,操起酒壶喝了个底朝天,“赵君湲,穿蛟弓我还给你。”
弓身刻纹早已磨平,赵君湲捡起来拉了拉弓弦,“你一直对我不满,从我第一次上山开始。”
狄融不置可否。
赵君湲起身站定,搭了一支箭,曳满弓弦。
还未放箭,路上现了几个人影,在月色雪光下朝山上走来。
狄融仔细瞧了眼,脸色陡变,“是范叔叔。”
......
韫和接连几日没睡好,这厢才睡下,就被噩梦惊醒。一阵锥心噬骨的痛从心底延伸,她按住胸口大口吐着气,心口还是难受。
天还没亮,窗外疏梅筛月影,风从山顶呼啸而下,树影摇曳,恍若鬼魅。
她开口唤了声红蕖,门应声开了。
红蕖掌灯从门外进来,将烛台移到窗前的案几上。屋内大亮,嬷嬷急急忙忙伺候着韫和起来穿衣,“娘子快着些,家公醒了,有话要交代。”
穿好衣服鞋袜,嬷嬷打着灯往外引,“方才精神好的很,不肯歇,把人都叫过去。长公主和公子已经过去了,就等着娘子。”
周凛睡的那屋灯火通明,人影攒动,韫和到时,屋里屋外都站满了人,狄风那方几个头领,范承善这边的人,个个敛声屏息。
迦南和宁戈在内室听吩咐,韫和在帘子后面看了眼,不意外地看见赵君湲。
他坐在那,祖父紧紧拉着他的手,气息十分微弱,“太平治世,雁沉蔽日,雁沉出鞘,血染白刃时。杀伐要有一个度,你自行斟酌着,否则报应就到了后人身上。”
老人的每一个字都显得吃力,对每个人要嘱咐的话都精炼简明到一句两句,想把多的时间留给韫和。
赵君湲退出来,一眼看见韫和,就朝她这儿走。韫和不想和他见面,直接扭头进了祖父的内寝。
茯姬揽着嫤和在一旁,迦南神情恹恹,宁戈伏在榻前听周凛说话,嘴里应着,“翁翁宽心,宁戈省的。”
周凛眼眸清亮有神,哪里像弥留之人。
他挥挥手,“你们都去吧,我和犀娘呆一会儿。”
他让人都走了,卧寝顿时空寂不少。
韫和呆呆站着,不敢上前。祖父躺在那里,毫无生气。而他背着她的情形分明还在不久前。
十年的代价,太贵重太残酷了,母亲容颜的衰老,祖父一点点流失的生命迹象......
“犀娘,过来。”病榻上的老人宛如风里孱弱的枯叶,颤抖着,仿佛随时要掉落。
韫和跪到榻前,未语泪先流,“翁翁......”
周凛摸到枕下,韫和帮他取出来,是一支小长匣,厚厚的绸缎包裹着。
韫和儿时见过一次,祖父不让她碰。也是在那次之后,再也没见过了。
周凛伸出食指点着匣子,示意她打开。
软绸在静谧的室内被层层剥开,显露出长匣光滑的质感,是刻有麒麟和凰鸟的乌木匣,镌琢精巧。
“这是?”韫和不明白祖父的用意,看向垂死的老人,嘴唇颤抖着,半点声音也发不出。
漆黑的屋子里烛光波动,安静得近乎诡异,亦如她眼里的波澜。
韫和迟疑了片刻,缓缓打开匣子,朱红绸缎里裹着一支鎏金凤头长簪,近乎小臂长短,映在灯下尖锐无比,在寒意凛然的春夜里不免森然可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