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玉听得有趣,切切夸他。
“从前妾听人家说宫里内侍巧舌如簧,生者?可?以死,死者?可?以生,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明明是圣人没看?上妾,被中贵人说的,倒好像是妾要狠心舍了?圣人而去。”
杨玉口齿伶俐,与杜若又不同,见人就带三分招摇,撩的人心里痒痒。
“圣人那?颗心啊,前头有赵丽妃痴缠,不情不愿到死都没拿全,后头有娘娘十数年相伴从未红脸的情分,寻常招数,确实够不着。”
牛贵儿声调遗憾,反过来开解她。
“这怪不得娘子,毕竟差着年岁,圣人瞧娘子,只怕眉毛才动动,就知道?歪什么脑筋呢。”
“——哦?”
杨玉偏身坐在?椅子上,一副不与他见外的模样,细细问。
“圣人爱重?娘娘胜过赵丽妃许多么?不是为?了?她早逝,才移情于娘娘?”
“圣人何等英雄豪杰,论文采武功、音乐书法?、军事国政,哪一样不是旷古难寻的奇才?至于内帷之?中,知情识趣温柔体贴处,娘子亲身历练,难道?不心动?漫说娘子,只奴婢侍奉过的娘娘和两位嫔御,被他迷得五迷三道?,恨不能?生同衾死同穴。这样的人,是肯把什么阿猫阿狗都放在?心口贴着的吗?圣人待娘娘的情意,胜出赵丽妃太多,各种差??,不足为?外人道?。”
他顿一顿,补充。
“奴婢是下人,既不是男人,也不是女人,娘娘偶尔提两句,奴婢听不懂。娘子就不一样了?,高手过招,毫厘之?间风光无限,离了?圣人,娘子与谁一较高下去?”
这话暗潮汹涌,就连向来大胆无忌的杨玉也听得面红心跳,心思被他撩拨得蠢蠢欲动,忍不住顺着他的思路问下去。
“……妾就好奇了?,娘娘究竟哪样胜过赵丽妃许多?”
牛贵儿瞧出她已燃起好胜之?心,徐徐收网。
“气味、眉形、发饰、衣装,乃至性情,都只是小处,最紧要的还是真心。圣人不是牛嚼牡丹的好色之?徒,他求的不是绝色。娘娘虽是美?人,可?贵之?处却不在?于美?,是相知相得。”
杨玉想了?想,迟迟问。
“她真的,挚爱圣人?”
“其实凡事论迹不论心,一个人心里想什么,旁人哪里敲的定?可?娘娘是怎么做的,奴婢却看?得清清楚楚。倘若圣人是座山,娘娘便是九曲回环的溪水绕山而行;倘若圣人是轮明月,娘娘便如纤云依依环绕。”
“雷霆雨露俱是君恩,侍奉圣驾的女子,哪个敢不柔顺婉转?”
牛贵儿说不是。
“娘娘令圣人相信,即便此刻他失了?帝位,只要在?娘娘面前,他就还是天下第一号的伟男子。”
杨玉心中微动,喃喃自语。
“他赤手空拳夺得帝位,到如今广有四海,普天之?下有谁能?越过他去,真心爱慕他又有何难?”
牛贵儿笑出声。
“极自卑的男人才宁愿因为?这些?被爱。”
“……那?娘娘是为?什么?”
“圣人再能?干,终究不过与你我一般,是血肉之?躯,会饿会疼,会失望会痛苦,更?会孤独寂寞。贵为?天子,同样渴望被看?见,被真正了?解,能?平等交流,容纳他的矛盾,自私,愚蠢。”
原来如此,杨玉怔然,随即苦笑。
“……娘娘毕竟是他的表妹,妾胡乱窥伺圣心,难道?不是僭越?”
牛贵儿慢吞吞点头。
“这便是矛盾处,娘子既要侍奉他,顺遂他的心意,又要明白他,劝慰他的失落。奴婢与娘子说句真心话,比起寿王,圣人可?不好伺候多了?。”
杨玉默默坐了?许久,望住昏黄铜镜轻轻摩挲面孔,口中喃喃。
“中贵人,妾与娘娘生的十分相像,是吗?”
牛贵儿没想到她并不知道?内情,却又如此机巧聪明,只言片语即已猜到,一时拿捏不定该怎样回话,杨玉已长长叹气。
“头先妾便觉得奇怪,肯逢迎圣心的人如过江之?鲫,倘若只取美?貌,即便万中取一,几万万户口,总能?选出几个,何必把主意打到妾身上来?当真是成也萧何……阿瑁当初定要册妾为?王妃,恐怕也是为?了?这张脸罢。”
牛贵儿嗯了?一声。
“这是娘子与圣人前世修来的缘分。娘子恐怕不知道?,当年宁王与圣人都钟情于娘娘,娘娘却只痴恋圣人一个。而寿王从小养在?宁王府邸,见惯宁王切切深情,以为?圣人倚势强抢,害得宁王抱憾终身。奴婢以为?,寿王当初执意册立娘子,是认真想给娘子幸福顺遂的人生。”
“是吗?”
杨玉心里冰凉,昨夜之?前,她何尝不曾寄望于缘分二字?
“可?惜圣人待妾不过尔尔,如此结局,等中贵人传话出去,贵上要失望罢?或是,过了?昨夜,妾已把寿王的前程败坏到底,贵上心愿达成,自可?弃妾如敝履?”
牛贵儿不语。
杨玉点了?点头,已经认命,又庆幸这赌局的筹码是阿瑁而非她,她虽略有歉意,却并不后悔。
梳妆已毕,杨玉起身往外头走,七宝在?廊下通传,说马车已经备好。
骊山的山势迤逦,远望如一匹苍黛色的骏马,华清池就在?马的颈窝处,行宫共有五个汤池,君王独享的乃是莲花池,凿作六瓣莲花形状。
起风了?,来势汹汹,吹得杨玉肩头的披帛猎猎作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