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燕踌躇半晌,道:“那他来了你记得叫他写信给我。”
闵恪点点头,道:“嬷嬷说你睡了一天一夜,待会儿吃点东西,我先走了。”
高嬷嬷跟着他走出房间,在走廊上低声道:“王爷请听奴婢一言。”
闵恪顿住脚步,道:“嬷嬷请讲。”
高嬷嬷道:“公主对文靖侯的情意,奴婢再清楚不过,她若知道文靖侯被害,后果不堪设想。所以若有可能,还望王爷尽量保住文靖侯的性命。”
雪已经停了,夜幕上一轮圆月,月光照在雪地上,明晃晃的一片冷白。闵恪望着屋檐下尖锐的冰棱,半边脸落在阴影里,过了一会儿,嘴唇动了动,吐出不冷不热的三个字:“知道了。”
次日燕燕便在高嬷嬷和一队侍卫的护送下去了西安。
这个冬天对天睿帝来说,分外煎熬,殿内的炭火驱不走西北兵变带来的寒意,太医的汤药救不了他沉疴痼疾的身体。
一个昏昏沉沉的午后,听蒋芳念着谈璓的《告罪疏》,思想这一年来计氏的背叛,儿子的背叛,这份言辞恳切的《告罪疏》倒令浑身冰冷的他感到几分慰藉。
接过奏折,天睿帝看着上面容与风流,刚则铁画的字,叹息道:“让如星回来罢,朕想见见他。”
营帐内,闵恪将自己写的信交给擅长模仿字迹的书吏,照着谈璓的字迹誊写,准备待会儿寄去西安。一名军士走进营帐,呈上一份密报。
皇上病重,召谈璓回京。
闵恪看着白色绢帛上的这行字,微微一怔,唇角泛起意味不明的笑意。
谈璓回京的路上,河南府,怀庆府,平阳府接连失守,等他到达京城,襄军已经占领河南和大半个山西。
眼看就要变天,京中人心惶惶。
这日早上,安王进宫,跪在御榻边哭诉道:“父皇,儿臣愿把太子之位让给大哥,以此平息战乱。”
天睿帝冷冷看他一眼,道:“到如今,你还以为他想要的是太子之位?”
安王噤声,两眼泪流不止,满脸都是惧色。此时若有一片叶子落在他头顶,他都要吓得跳起来。
天睿帝一发厌烦,拧起眉头,呵斥道:“怕他作甚!没用的东西,滚出去!”
安王诺诺退下,天睿帝一阵猛咳,蒋芳忙上前替他轻拍着背,道:“太医说了切忌动怒,皇上要以龙体为重啊。”
嗓子眼腥甜,天睿帝松开捂着嘴的手帕,只见一抹刺目的鲜红,丢下手帕,向后倒在软垫上,闭上眼睛,满脸颓然。
小太监走进来,看见地上沾血的手帕,吓得缩回视线,道:“皇上,文靖侯来了。”
天睿帝点点头,示意让他进来。
蒋芳绞了热帕子替皇帝擦脸,谈璓走到御榻前,见皇帝脸色蜡黄,胸口起伏不定,短短数月竟似又老了几岁,喉间一哽,跪下磕头。
天睿帝看着他,含笑道:“你不愿娶朕的女儿,倒娶了朕的妹妹,现在可有后悔?”
谈璓摇了摇头,换来他一声叹息。
“你还记不记得那年殿试的题目?”
“记得。”谈璓不假思索,道:“如保赤子,心诚求之。”
天睿帝道:“朕还记得你的文章,欲禁其贪而不先有以养其廉,恐亦类于救火扬沸之为耳。夫杀一贼不如使民少增一贼之为功多也,求一良将,不如选一良吏为力易也。你那时才十九岁,能写出这样的话,十分难得,更难得的是这么些年过去,你依然有一颗赤子之心。”
谈璓听他念出旧时自己写的文章,不禁垂泪。
天睿帝又咳了两声,伸手拍了拍他的肩头,道:“如星,你是忠臣良将,也是一个好丈夫。你没有错,朕不怪你。”
谈璓并没有捡回一命的欣喜,他为这时日无多的君王,他的恩师感到悲痛,哽咽道:“多谢皇上。”
天睿帝又叫来沈霄,说了番话,大有遗言的意思,堂堂金吾卫统领也红了眼眶。
“兵败如山倒,他来了,断然容不下你们,快走罢。”
谈璓面色踌躇,天睿帝知道他想留下来等永宁,不禁笑道:“傻孩子,你以为他会看在永宁的面上放过你?”
谈璓知道不愿归降的自己会变成新君的眼中钉,肉中刺,可是死别容易生离难,活着便有无数的念想。
“微臣舍不下公主。”
天睿帝想了想,抬手示意道:“你过来,朕告诉你一个秘密。”
半个月后,襄军攻下整个山西,直逼京师。胜负已成定居,西直门的守将望见襄王麾盖,开门迎降。安王亲率文武百官跪迎道旁,拥戴兄长继位,承望他不要与自己为难。
闵恪进宫,看见行将就木的老皇,成王败寇,父子闹到这个局面,比之得意,更多的倒是感伤。闵恪在御榻前跪下,亲手侍奉汤药,姿态宛如二十四孝图。
天睿帝道:“你这样,与朕有何不同?”
闵恪用手帕替他擦去唇角溢出的药汁,道:“父皇是为了自己,我不仅是为了自己。”
不日,新帝登基,改年号天成,迁太上皇至衍庆宫住,派人前往西安接大长公主回京。
第一百零一章 春庭月华
已是阳春三月,满城柳絮飘飞如春雪,仪仗队伍从西直门入,路旁挤满好奇的百姓。皇帝换了人做,对他们来说无甚区别,一样是看热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