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璓低头看着她,道:“等你老了,也是好看的。”
燕燕道:“花言巧语,我才不信呢。”说着吃吃笑起来。
谈璓将一杯酒递到她唇边,她吃了一半推给他,他却不吃,放在了桌上。
燕燕有些困了,眼皮黏着,口齿不清道:“如星,你讲个故事给我听。”
谈璓道:“你想听什么故事?”
燕燕道:“随便什么,你讲的都好。”
谈璓笑道:“我倒是想起一出戏,《四郎探母》。听他言吓得我浑身是汗,十五载到今日才吐真言。原来是杨家将把名姓改换,他思家乡想骨肉不得团圆。”
燕燕默然片刻,应道:“我和你好夫妻恩德不浅,贤驸马又何必礼太谦。闵妧有一日愁眉得展,誓不忘贤驸马恩重如山。”说罢,撑不住睡着了。
谈璓在她眉心落下一吻,轻声道:“我倒是希望你忘记我呢。”将她放在床上,自斟自饮了几杯,天已黑透了。
谈璓叫高嬷嬷进来,给她一块令牌,道:“嬷嬷送公主去西安找襄王罢。”
高嬷嬷吃了一惊,道:“那侯爷你?”
谈璓道:“我会将此间一切禀明皇上,公主谋反,我难辞其咎。我死之后,襄王必胜。”
高嬷嬷脸色大变,道:“万万使不得,公主对侯爷一往情深,你若出事,叫她怎么活?”
谈璓看一眼床上的人,满眼不舍,道:“公主的仇不报,她活着也不痛快。我为人臣子,断不能辜负皇恩,只能如此了。等到襄王继位,公主身份恢复,往后自然有的是人哄她开心,不必忧虑。”
高嬷嬷再三劝说,谈璓心意已决,抱起燕燕道:“马车就在外面,快走罢。”
高嬷嬷无可奈何,随他从后门离开行辕。谈璓将燕燕抱上马车,替她盖好斗篷,不忍再多看,转头下车。
昏昏灯火照着鹅毛大雪,高嬷嬷见他眼睛泛红,素来不待见他的,这时也心酸了,道:“侯爷一起走罢。”
谈璓摇了摇头,高嬷嬷默然半晌,深深一揖,道:“侯爷多多保重。”
谈璓望着马车消失在黑夜中,风裹着雪花,铺天盖地,几乎将他淹没。良久返回行辕,房间里残羹冷炙,一转身似乎已经过了几百年。他在椅上坐下,研墨提笔,起草一份《告罪疏》。
第一百章 赤子之心
庭院里满树洁白,细看不是雪,是梨花。梨花树下放着一张檀木长桌,有人正提着一支玉管狼毫笔,伏案写字。
燕燕走过去,见他写的是:油壁香车不再逢,峡云无迹任西东。梨花院落溶溶月,柳絮池塘淡淡风。
她笑道:“驸马字中有剑意,别具一格呢。”
“公主过奖了。”
“我帮你把字裱起来罢。”
下人架起锅炉,煮沸了花椒水,两人拿着筛罗站在锅炉两边筛起白面,递送间飞起一片白雾。面粉透过筛罗,一层层覆在水面上,渐渐地沉下去。
“停放一夜,明日公主记得叫人搅匀了,要搅三日,再放三日,才能用。”
燕燕听这话不对味,隔着白雾看他,他的脸甚是模糊,她道:“驸马你要出远门么?”
他嗯了一声,松开手里的筛罗,化作无数雪白的花瓣被风吹散。
“驸马!”
燕燕大惊,丢下筛罗,伸手去抓那些花瓣,却抓住一只温暖的手。春日的庭院变成了陌生的房间,桌上灯火如豆,一身玄色戎服的闵恪正坐在床边看着她。
这是哪里?怎么会看见他?莫非还在做梦?
“妧妧?”闵恪见她满眼疑惑,叫了她一声,又问道:“你渴不渴?”
不是做梦,她急忙坐起身,问道:“这是哪里?如星呢?”说完才发觉嗓子眼干得冒烟,声音像砂纸磨出来的。
闵恪松开她的手,起身走到桌边,拎起茶壶倒了一杯茶给她,道:“这里是白河县的县衙,谈璓让高嬷嬷送你去西安,一个时辰前在路上遇到了我。”
白河县,燕燕知道这个地方,在陕西和河南交界处,距离河南府不远。他往这个方向来,多半是要攻打河南府。
她记得谈璓答应归降,接过茶盏,顾不上吃,又问:“那他人呢?怎么不和我一起走?”
闵恪道:“他去京城接老夫人了,回头便来找我们。”
燕燕心想:是了,以老夫人的性子,别人去也接不来,他也放心不下。
心中安定些,吃了口茶,又不放心,叫来高嬷嬷,问道:“如星真的去京城接老夫人了么?”
高嬷嬷唯恐她知道真相闹出事来,点了点头,服侍她这么多年,从来没有骗过她,心中不是滋味,脸上神情也不自在。
闵恪却从容自若地笑了一笑,道:“怎么我说姑姑还不信呢?”
燕燕道:“不是不相信你,是不敢相信他真的答应归降。唉,是我连累了他一世的清名,老夫人知道,必然不能原谅我。”说着蹙起眉头,神色愧疚地抱膝望着地面。
闵恪道:“我让姑姑不要告诉他你的身份,姑姑偏要冒险告诉他。就算他不降,我也会赢的。”
燕燕道:“他和你也是一家人,何必打打杀杀伤和气呢?”
闵恪垂眸看着床头她刚吃过的那盏茶,微笑道:“姑姑说的是。此地条件简陋,不太安全,姑姑明日还是去西安罢。等谈璓来了,我们还有事商量,行军路上带着你多有不便,想必他也舍不得你受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