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负雪踱步过来，恰好看到这一句，微微一愣，没有追究小殿下开小差的举动，温润笑道：“这一句用词浅白，意思却深。小殿下何处得来的？”
已经给先生撞见了，小明珠也就不再遮掩，随口道：“忘记在哪里看到的，忽然想起来。”
萧负雪看着小殿下孩子气的模样，再看那句慈母之心的话，忍不住笑得肩膀轻颤起来。
小明珠仰头一眼望见，忽然觉得有些晃眼。
虽然萧负雪的好相貌是有目共睹的，但因为课堂之上，他还是正经严肃的，平时因为师长的威严，她倒是很少留意他的皮囊。
此时正经的人忽然笑起来，就像是画中的墨色荷花飘到了现实中，端的是活色生香。
小明珠意识到自己的想法跑得有点远了，忙低下头来，坐正了身体，重又仔细看所学的经史内容。
她学得很用功，以至于等回过神来时，已经过了她可以出宫的时辰。
樱红劝道：“殿下不必担忧，齐小郎君身边都有服侍的人。况且齐小郎君书院休课那一日，便可入宫来见您，到时候多少话说不完呢？”顿了顿，又道：“况且这个时辰出宫，说不得要惊动陛下。”
此后三年，小齐云在南山书院读书，每月休假那一日会入宫与小明珠相见。
齐云十二岁那年，却来与明珠辞行。
“你要往军中去？”明珠略有些诧异，但是想到他父母之死，还是道：“去历练一番也好。”
如今齐府老太太也已经过世，齐云在建业已无牵挂。
又或者，他还是有牵挂的。
“北地偏远，怕是不能时时写信回来。”齐云轻声道，一双黑眸静静望着她。
明珠想了一想，歪头笑道：“那你平时有什么话，先写下来，等回来的时候再一起拿给我看。”
齐云望着她，半响轻声道：“等我回来。”
第281章 童养夫番外（四）
“好呀，等你回来。”
韶华宫清雅的苯莉花香中，小明珠笑着应完这一声，便被翩然飞来的一只金翅朝蝶吸引了目光。她的视线从小齐云身上掠过，追着那只美丽的蝴蝶，看它飞过眼前深绿浅绿的花叶，几番起落后，最终收拢金光闪闪的双翼停歇在一朵洁白的花上。
小齐云看着眼前被一只蝴蝶分走心神的小公主，切实感觉到她那一句会等他回来的许诺没什么可信度。
小明珠后知后觉抬头，看一眼小齐云，道：“你怎么啦？不想去军中吗？”
小齐云抿唇无奈，道：“没有。”顿了顿，又交待道：“故事等我回来再讲。”
小明珠在学习的间隙，常能讲出奇妙的故事来，引得一众宫人听之不足，连先生萧负雪都被吸引。小齐云后来虽然挪出宫去，但旬月入宫一次，也总能领会到小明珠的奇思妙想。上一则系列故事还没讲进完，他就要离开建业往北地的军中去了。
小明珠笑道：“你都要往军中去了，还惦记着听故事吗？”在她眼中，小齐云仿佛还是从前那个躲在茉莉花丛间哭泣的漂亮小孩。在小齐云生气之前，她又笑道：“好好好，等你回来再讲就是了。”
小齐云见她答得随意，已经想到在自己离开之后，她是如何把故事讲给众宫人与萧先生听。
心口那种不舒服的感觉又涌上来。
这几年来，这些莫名的情绪常常出现，而小齐云已经掌握了与之相处的技巧，不会像小时候那样惊慌失措又或是痛叫出声。
他深呼吸，让这种不舒服的情绪随着吐纳消散在茉莉花的清香中。
“你读书的时候，别总是点灯熬夜。”小齐云轻声叮嘱道：“你聪颖□□，只白日用功便足够了……”他声音放低，“足够比过二皇子、穆武他们了……”
小明珠眼神闪了闪，应了一声。
她身边的宫人虽然多，但却没有人敢这么劝她，也许除了小齐云之外，旁人并不了解她的争强好胜究竟是在争什么。
小齐云又道：“练骑射也别太狠了，身体要紧。从前父亲教导我，习武也是欲速则不达的……”他从不在人前提起亡故的父母，对着小明珠脱口而出之后，也愣神了一瞬。
“知道啦。”小明珠无意识地拖长了声调，有一种对亲近之人的抱怨撒娇之感，又歪头去看花间的蝴蝶。
小齐云这次望着走神的小公主，却是忍不住笑起来。
时光匆匆，又是两年过去。
果然如小齐云当初所料，小明珠的故事并没有等她。
正是草长莺飞二月天，临近韶华宫的书房中，穆明珠坐在窗下的书桌旁，手持墨笔写一个“静”字。她今再过几个月，便是十三岁的少女了，如今写字已经不是学字怎么写，而是要练习字的风骨。
她喜欢先生萧负雪的字，因此有意仿照他字迹之清俊跌丽。
当她凝神聚气写字的时候，先生萧负雪就弯腰在她身后安静看着。
穆明珠不管是背书还是练字，效率都是很高的，不管外面是多么嘈杂的环境，又或是之后还有多少事情等着她去做，只要她坐下去便能很快沉浸进去。但是今日情况却有些不同，阳光洒落下来，把萧先生的影子投落在她身前的白纸上，投落在她微微疑滞的笔端。
她怀疑自己的背后也生了耳朵，几乎能听到他轻浅的呼吸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