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心神微乱，“静”字最后一笔的钩便显得呆滞了。
“只差在最后一笔。”萧负雪略显惋惜的声音轻轻响起，但他并没有流露失望等负面情绪，而是轻声笑道：“这一字落笔之前，殿下心中便该有成算。最后这一笔，便是因为失了成算，您的呼吸一乱，字意也就断了。”
道理穆明珠都懂，但萧先生的声音为何这样好听？
她没有回头看，也没有回话，只是另外又抽出一张新纸来。
这一次她先深呼吸，沉下心来，然后一气呵成，没有受任何外物的干扰，包括站在身后的萧先生。
放课之后，穆明珠匆匆出了书房，还要赶着去练骑射，临到拐向外面的甬道，忽然鬼使神差回头看了一眼，却见先生萧负雪正从书房中走出来。
春风拂动他青色的官袍，愈发显得他面容清雅。
天边隐隐有春雷作响。
樱红抱着未曾撑开的罗伞跑上前来，笑道：“响雷了，殿下仔细给雨淋了。”
春雨来得很急，还不等主仆一行人走出宫门便落下来。
穆明珠接了罗企白己撑着，低头在春雨中慢慢走，看靴子踩下去溅起的一朵朵水花，想着自己的心事。她走出两步之后，却听到身边的脚步声停了，下意识回头一看，却见樱红立在雨中、正有些诧异地望向她前方。
穆明珠不知她看见了什么，顺着她的视线转头望去，却见隔着空旷的思政殿前广场、隔着迷蒙雨幕，一位少年在众士卒簇拥下正在宫门下望着她，他身上的黑色衣裳被细雨打湿，变成一种沉郁的色调，愈发趁得他眉眼鲜明起来。
“是齐小郎君回来了！”樱红先低声叫出来。
齐云在与穆明珠目光相触的那一刻，便调转了方向，舍弃了通往思政殿的大道，转而快步往穆明珠所在的方向行来。
他走得极快，虽然在思政殿前不能奔跑，但靴子踏在雨水中，激起阵阵水花。
众士卒守在宫门下，得了叮嘱并不跟随上前。
“你回来啦！”穆明珠惊喜叫道，“怎么没提前告诉我一声？你上一封信不是还在北府军中吗？是今日刚回来吗？”
齐云脸上蒙着发冷的雨水，听了公主殿下一叠声的问话，原本仿佛被雨水冰封的神色渐渐和缓，勾唇笑起来，一一答道：“今日回来的。臣比信使来得更快些。”
他并不是不告而归，而是归心似箭，赶在信件之前出现在了她面前。
在他记忆中的公主殿下，还是分别时孩子的模样，可是如今归来，却见她娉娉婷婷，已是少女之姿。
当齐云远在北地时，穆明珠因为日程太满，除了往来信件之时，很少会想到他。但是此刻看着齐云，她忽然发现自己也有好多话要说——母皇立了二哥周瞻做太子，先生萧负雪升职做了右相，不管她书读得多么好、骑射多么出众，似乎也总是不及表哥穆武能讨得母皇欢心……
这些话她是无人可诉的，哪怕是近年来陪伴最久的先生萧负雪。
所以她只能在韶华富的屋顶，遥望落日或明月，排遣这些对她来说还太过复杂的情绪。
可是现在看到归来的齐云，穆明珠脑海中忽然浮现出了两人一同坐在韶华宫屋顶的画面。
这想法有点突兀，却并非难以理解。
毕竟齐云当初曾与她一同跌坐在韶华宫花园的泥土中。两个曾在孩提时望着彼此花猫脸大笑的人，哪怕是长大后也总有一种不同寻常的情分。
穆明珠不自觉已是在笑着说话，道：“你要去见母皇吗？这趟回来还是往军中去吗？几时得空呀？”
思政殿外的宫人已经冒雨赶来，大约是皇帝传话要见齐云了。
齐云却并不忙离开，先一一答了穆明珠的问话，道：“这次乃是奉召归来。是否还往军中去，要看陛下的意思。”顿了顿，凝视着她，低声道：“殿下几时得空？”
言下之意，只要是她想要见面的时候，他总是有空的。
穆明珠体会到了其中的含义，笑容愈盛，看了一眼匆匆赶来的宫人，道：“去吧。总有说话的时候。”
齐云驻足，看她与众侍女快步出了宫门，料想她是要去练习骑射的——她向来风雨无阻。
待到穆明珠背影消失在宫门处，齐云收回视线才要往思政殿去，忽然一瞥眼看到一角熟悉的青色衣衫，却是萧负雪从书房的方向而来。
萧负雪虽然已经升任右相，但平素给穆明珠教课时却还是穿着习惯的青色袍服。
齐云望见萧负雪的时候，萧负雪也察觉了高台上的少年在盯着他。
萧负雪略有些诧异地拾眸看去，距离遥远，只觉是个陌生的黑衣少年。他是右相，想了一想近日朝中的人员调动，才知这应该是那位齐小郎君从军中回来了。
如此一来，萧负雪倒是越发惊奇了。
从前这齐小郎君跟在公主殿下身边，曾在他教导下读过两年书。那时候这位齐小郎君几乎不说话，只一双眼睛又黑又冷，像一头小狼崽子。如今归来，身量挺拔，俨然是个小将军了。
萧负雪正在思考，却见高台上的少年隔着雨幕，忽然冲他拱了拱手，算是行了弟子礼。
他微微一愣，不待回礼，就见少年已跟随在宫人身后，闪身消失在思政殿正门后。
春雨磅礴，春雷滚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