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在这片带着仇恨的沼泽地里,终是越挣扎陷得越深。
100
母亲说爹爹怕是走不出来了。
我记得爹爹曾经说过,世上最难医的是心病,最无可救药的是穷病,所以他必须要挣很多钱。
可他如今没了钱,也没了人,横行霸道了半辈子,在旁人的讽刺下活得生不如死。
101
我走到陆执面前,他就站在胡同口,平静地望着某个方向,我对上他的目光时,他唇边苍白的笑意才落下来。
他整个人包括他仿佛得逞的笑容都是寂冷的。
我快步走到他身旁,一眼都不看他:「你的报仇可以先停会儿吗?」
从开始的加派人手,到现在陆执每回都要跟着我过来,他都要站在胡同口,无论等多久。
我太怕这时候他还想对宋家做什么了。
就算三姨娘的事和他没有直接关系,可我仍然觉得他像是没有参与的推动者。
陆执没说不,也没说好,只是模棱两可地要求我回去。
眼睛哭得太肿,流眼泪总是会疼,我紧紧咬着牙不让眼泪再落下来。
「你原本想害的是爹爹,只不过被三姨娘破坏了是吗?」
他望着我的眼睛,我以为他不会回答,可过了会儿,他居然回答了「是」。
果然是这样。
我早说过,就算我承认宋家对不起陆执,我理解他的报复,他的痛苦,他的经受,但我仍然会恨他。
直到回了督军府,我侧躺在床上,这个角度还能看到梳妆台上的八音盒和那支蝴蝶簪子,终于还是说了出来。
「我开始恨你了。」
我自私地找到了一个情绪的落脚点。
太恨了,可是我都不知道从哪里开始恨,从谁开始恨。
陆执在我床边站了很久,到最后我能感觉到他来给我拉了拉被子,他或许以为我睡着了,才碰了碰我的眼睛。
「能不能别碰我。」
他手一顿,对上我的眼神后略垂下眼睑,可他还是十分淡定地收回了手,只是有些不自然地放在了身侧。
我闭上眼,不去看他,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走的。
第二天醒来,床边的花忽然换成了海棠。
我心里郁闷得要把花扔掉,可想想。
花哪里是有罪的呢?
102
大哥去了码头扛麻袋。
我躲在远处看,他穿着麻布短衫,肩头压着两袋水泥,压得他大口大口喘着气,那只伤脚难以支撑力量,他只能倾斜着身子,步步艰难。
后面有监工在催促,走过大哥身边会故意发出调侃的嗤笑,我听不到他说了什么难听的话,大哥虽然脸色难看却什么话都不回。
我坚定地走过去,从大哥手上抢走了麻袋费力想搬起来。
大哥惊讶我过来,随后看着我怎么也抬不上肩膀,低头说了声:「我来吧。」
我不听他的话,双手抱起麻袋,走得双腿打战才用别人来回一趟的时间搬了一袋。
我折回去打开大哥的手,又抢走他手里的麻袋,就是不让他搬。
大哥冲过来抓住我的手,我的手在发抖,那麻袋对我来说的确很重,可那些工人们都在面无表情地搬。
大哥也在搬,那我也可以。
我甩开他的手,又去扛下一袋。
「宋安然!」
大哥吼了我一声,握住我发抖的手:「你干什么?」
「赚钱。」
大哥叹了口气,他压着脾气,想好声好气地跟我说话。
可我不准备给他这个机会,甩开他的手,去接卸下来的新货。
大哥布满血口的手紧紧抓住我的胳膊。
他无奈地说:「你扛不动的,算大哥求你。」
船上下货的人骂骂咧咧,看着大哥红了的双眼,我无力地垂下了手。
他接过麻袋扛在肩上,当着我的面,有些难堪地一步瘸着一步送了过去,我跟在他身后,他放下麻袋却站在了原地背对着我。
半晌我才阖上眼,无法接受地冲他喊:「不行!你是大哥,是宋家大少爷,是未来的宋家家主,你到底知不知道啊!」
大哥曾经就监管过码头运作,可他是在旁边冷眼旁观的那个。
看着他如今失去所有,折断傲骨,败服于现实的狼狈模样,我心痛地认识到。
终于,不可一世、臭名昭著的小霸王也自食了自己种下的恶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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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哥仰起头,将眼泪憋回去,试图掩盖自己哭了的事实。
「那你又知不知道,让大哥看着你来帮我扛,只会提醒我,我是个废物,我什么都做不到,保护不了任何人,什么也守不住,什么宋家大少爷,什么家主,都他妈的是狗屁!」
「看着自己的家变成这样,而我只能躺着连吃饭的钱都赚不了的话,还谈什么尊严过去,我没资格你懂不懂!」
我默默收回了去拉他的手,我或许忽略了,不止是我在无能的事实里饱受折磨,大哥也同样眼睁睁地看着一切发生而无力反抗。
「安然,大哥现在什么都不在乎,什么也不怕了,我只想你们都好好的,一个都别死,死了……就什么也没了,你总得让我承担起责任,让我试试吧,你觉得我还能继续颓废到什么时候?」
我紧紧抱住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