譬如一群男人在可可西里裸着身子狂奔，身后是壮烈的晚霞。譬如发疯的羚羊追逐他们的越野车，再譬如半夜去抽烟的时候，与黑暗中野狼幽绿的眼睛四目相対。
梦的最频繁的是车陷进流沙，他被导演揪着领子往外扔，腾空而起的瞬间，脑海里浮现出她月色下的那张脸……
他就这么在可可西里玩了半年的命，回北京的时候，几乎像是再活一次了。剧组人人都有种劫后余生的狂喜，人人都说，放心吧，这个电影，肯定拿奖。不拿奖，咱们把导演名字倒过来写。
他和那些男人打着哈哈，从几天几夜的火车上下来，蓬头垢面，胡子拉碴。北京的朋友来火车站接自己，他假装不经意地问：“祁水最近，拍什么新电影了吗？”
朋友惊讶地看他一眼，然后才想起他在可可西里与世隔绝，于是回答他：“她什么都没拍，她和一个导演结婚了，现在在度蜜月呢。”
那天的火车站，谁也不知道这个衣衫褴褛的年轻人怎么忽然就疯了。他一脚一脚地把行李踢远，凶悍又无能为力地说：
“你就那么着急吗！”
“他摔着你怎么办啊！”
06.
孟琮一辈子没娶老婆，没有孩子。一辈子就演过一个男主，也就拿过一个奖。
他做制片人，工作起来不要命。手里有权利，有资源，长得英俊，性格绅士，很多女人都喜欢他，爱慕他，哪怕只图他的人，也想要他。
但她们最后又都离开了他。
她们说他根本就不知道爱是什么，又或者没有把爱给过她们。她们说他每一次亲吻，每一个拥抱，看向她们的眼睛里，映出的都是别人的样子。
孟琮也不辩解，点根烟，请她们去留随意。
他以为自己会这么冷静一辈子，直到那天听到祁水的死讯。
他当时还在酒局上和人推杯换盏，突然就有人说，那个嫁给导演的女演员祁水，死了，刚死，他儿子给段牧江打电话，他还在电话里和他儿子吵架，消息是他旁边陪酒的女人传出来的。
他都不知道自己怎么就把酒局砸了。
好在他一向会做人，大家都谅解他，说他是喝多了。
可只有他自己知道，他那天回家対着空无一人的房间大哭，哭得根本不像个稳重的中年男人，倒像个19岁的毛头小子。
他甚至不知道去哪里祭拜她，于是他只能买了一大堆芒果，然后一颗颗地剥掉皮，塞进嘴里，吃得一地狼藉。
他対着芒果说，対不起啊，祁水。
対不起。
我没做好。
我摔着你了。
他就这么人前正正常常、人后疯疯癫癫地活了七八年，然后在某一天，有个新认识的小姑娘和他说——
“他妈妈就是祁水。”
那天回家以后，孟琮做了个梦。他梦见自己回到19岁了，祁水18。他们并肩坐在那个月色皎洁的夜晚，她没有哭，眼睛还是亮亮的，靠在他肩膀上，说话的语气那么温柔。
“孟琮，”她说，“你往前走吧。”
19岁的他喉咙哽咽，环住她瘦削的肩膀，把他护进自己的臂弯里。
“我一个人走不了，”他说，“祁水，我替你送他一程吧。”
她闭上眼，手搭在他肩膀上，身体微微颤抖。
她说：“辛苦你了。”
然后她的身影逐渐消散，而孟琮一个人睁开眼。
窗外天光大亮。
他知道，自己有事情要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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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好久没写短篇了
我以为我正文完结以后不会哭了……
给我写读后感快点！
第93章 番外8
《黎征的故事》
黎征32岁那年,雀羽视创被一家巨头公司收购。
有人说，公司像是创业者的孩子，黎征觉得这种说法太感性了。行业遇冷,个人的努力抗不过时代起伏。雀羽能在至高点卖出个合理价格，于他于公司，都是最好的结局。
唯一的问题是，他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了。
他前半生一直在往上爬，用攻城略地的姿态去处理人生中的所有问题。忽然之间,面前再无高峰供他攀登，他站在一望无际的平原上，不知道下一步该往哪里走。
于是他干脆沿着来时的路,回去了。
他回枸杞岛了。
从18岁那年离开故乡,他回去的次数不多，家里的人也总是不大懂他在做什么。他解释不清那些收购的复杂术语,只是笑着和父母说,赚够钱,辞职了，以后留在岛上，多陪陪你们。
他真的留在了岛上。
他的人生从未有过如此漫长的闲暇,起初还能靠看书看电影打发时间,后来便不耐烦起来。创业的人闲不下来,他和在学校当老师的朋友聊了几句,竟然在岛上租下一处工作室,开了个教编程的课外班。
很快，孩子们挤满了这个装修简陋的小屋。有人偷偷用他装配的电脑玩游戏,他也不生气，只是在系统上动些手脚——孩子们发现一开游戏就卡,也就不玩了。
他没有承认过，但他知道，自己应该是太寂寞了。
他以前是不怕寂寞的，也从没觉得房子空过。
人不会怀念自己没有过的东西。
可惜的是，他有过。
他创业的时候喜欢复盘，对这段感情也会。他时常在某个空荡荡的时刻回忆他们的相遇，从峰会上的惊鸿一瞥，到剧本杀馆的重逢，再到他一次又一次的试探和主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