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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川旧史_梁语澄【完结】(868)

  竞庭歌推他胸口,“起吧。”

  上官宴恢复适才坐姿,仰靠床头仍旧为她扇风,“睡吧”。

  “之前问你,”竞庭歌继续望帐顶,帐幔外灯色映进来,“对我母子这般好,是否为最后关头手刃,替父报仇。现在还是想问。”

  “因为这个才夜夜噩梦?”

  “我是个恶人。虽没亲手杀过人,到底引致了许多人殒命。怕报应不爽,到孩子身上。”

  夏虫唱,不知怎么竟有几分苍梧味道。算起来竞庭歌呆在苍梧的年头比上官宴少不了几年,两人同时作此感,无言又听半晌虫鸣。

  “我不觉得你恶。顶多自私加心狠。自私心狠与恶是两码事。当然你也不善。上官朔,”他顿了顿,“他的死该不该算到你头上,很难讲。我没把你视作仇敌,真话。我离家早,独自游,历过许多人事,到这个年纪,已经不会非黑即白地看待问题。这人世间,本为灰。”

  若非夏夜短而此夜长,两人同床,天地皆寂,这些话该永远不会被讲出来。

  许多交会原只是碰巧。

  佛家谓之因缘。

  竞庭歌只觉每个字都打在心上。

  她想不一定是他说得好,很可能深夜无眠易剖心。

  “我刚梦到小时睡的仓库了。很黑,有老鼠,夜里能听见吱吱声,夏热冬冷,五岁离开之前我没睡过一夜好觉。”

  “是因这个怕黑。”

  “是。你呢?”

  “母亲去世后就有些迹象。后来自己出门闯荡,常惹祸事,黑灯瞎火里吃过不少苦头。毕竟只十来岁,捱过去了,也吓破了胆,不能视物时总觉得会死。”

  日子一长,恐惧的便是黑暗本身。

  “你问我为何对你好,我不觉得有多好。历来陪我过夜的女人,我都心存感激,觉得该以体贴报之。嗯——”他想了想,“对你是要比对其他人上心些。许因都怕黑吧。”

  同病相怜。

  “你觉得我可怜吧。可恨亦可悲。”

  上官宴又想了想,“觉得可怜故生怜惜。不算错。”

  竞庭歌自嘲一笑,“天长节过后,不知还能否同你回来。但我会记得九思巷这段日子。谢了。”

  她还没对谁说过谢。

  “我会带你回来的。”好半晌上官宴道,“你欠着我**,别想赖。”

  竞庭歌扑哧笑。“再唱方才那首歌吧。我好睡觉。”

  -忆梅下西洲,折梅寄江北。单衫杏子红,双鬓鸦雏色。

  “这段听过了。”竞庭歌阖着眼。

  上官宴停,认真想方才唱到了哪儿,和韵律慢拍她胳膊,继续轻唱:

  楼高望不见,尽日栏杆头。

  栏杆十二曲,垂手明如玉。

  卷帘天自高,海水摇空绿。

  海水梦悠悠,君愁我亦愁。

  南风知我意,吹梦到西洲。【3】

  【1】585诈梨

  【2】487驾鹤

  【3】《西洲曲》

  第六百三十四章 夏虫语冰

  书上说西洲意为西方的洲渚,乃情人所在,或与情人分别之地。竞庭歌甚少读这些,还是听阮雪音讲的。

  她当时想笑,嘲笑,心道既为所在又为分别,矫情得很,文士病。那夜听此曲,却觉其义精妙,世事本如两生花,所在与分别,相对与相背,爱与憎,生与死。

  不是文士病。本质观瞻罢了。

  多数人为梦为理想,或称野心,风风火火地走,总要有那么一小撮人,想这些,写这些,留给后人某个世代的光影。

  阮雪音应该做这类事。她喜欢站在岸上。

  而自己是摇浆人,该继续奋力摇桨,翻船或破浪都好,由岸上的人狼狈或光辉地写进书里。

  她被那首歌灌注了新生机。以至于第二日清晨的日光都与往日不同。

  上官宴哄睡到半夜,太困了,还没醒。她笨重支起身,看他呼呼睡,心中莫名涌起些异样,俯身至他颊边亲了一下。

  素日便是这么亲的,仿佛也可以什么都不表示,只像一句早安。

  这灌注了新日光的一天确实好运,辰时尽头她走进不夷园,信王府家的小庶女已经等在夏花旁。

  “我以为这园子没人住,定荒废。”女孩见了她也不称呼,径直说起来。

  竞庭歌不以为忤,笑望浅灰廊下盘绕粗柱的藤蔓,“不夷采的画作,我少时见过一幅,其实出色,奈何世人不喜。但谁知道呢,百年后或被追捧为巨匠,然后世代相传。”

  女孩睁着一双茫然的眼看她。

  竞庭歌方反应,这么小的女儿家,又是庶出,受檀萦压制,该既没读过书也没怎么出过门。“不夷是个姓氏,整个青川仿佛只祁南和白国北部存。所以有说他是祁人,也有说他母国为白国,已经身故了,此处是他旧居。”

  “他的画作既不为人所喜,”女孩该不想露怯,偏确实无知,小心问:“你又怎知道的?这园子,”复四下里望,“还挺像那么回事。”

  像有人经年打理。

  “总有人喜欢啊。有那么几个喜欢的,便会拿给另一些人看,他的画作便会这样被保存下来,等着几十上百年后被追捧,或湮没。文人骚客,这种故事很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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