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舍不得?”
“相处久了,已有情谊。奇怪的是,大表哥和他相谈甚欢,倒是你,好像很不喜欢他……”宋鸣珂嘟囔着。
霍睿言啼笑皆非:“他是您的御医官,为何需要我的喜欢?”
“对哦……”她愈发糊涂,喃喃自语:“他是我的人。”
新仇加旧恨,霍睿言掐死那家伙的欲望,前所未有的强烈。
“对了,秦大哥已报名考武举了?”她加以确认。
“是的。”
武举考试是夏末初秋于兵部报名,只要弓马合格,即可参加次年春的解试,春后通过殿试,便可正是任命。
“很好,他很快也是我的人了。”她洋洋自得。
霍睿言双目迸溅怒火,上下牙齿暗暗搓磨。
不料,她醉眼迷离,素手高抬,在他脸颊轻轻一掐,嘴角勾起一抹邪魅淡笑:“你们全都是我的人。”
霍睿言如遭雷击,浑身起了鸡皮疙瘩,仿佛秦澍、元礼和他,成了三宫六院中的嫔妃。
他决意不再和喝高了的小丫头纠缠此话题。
然而对于秦澍,他依然存有顾虑。
踌躇半晌,他生怕来日少有机会与她单独相处,不管眼下宋鸣珂能否听得进去,直截了当开口。
“陛下,依我看,秦师兄来京,或许另有所图。”
宋鸣珂霎时间清醒了几分:“你详细说我听。”
霍睿言遂把秦澍投宿客栈、彻夜不归,其后谈及要南下,听闻皇帝指定要他,才喜滋滋跑到霍家来住。
宋鸣珂全身一颤,下意识抓牢了霍睿言的手。
前世,秦澍轻而易举跻身高位,能力超群,绝非仅凭实力。
他朝中有人。
当他从宋显扬手下救走她时,宋显扬大发雷霆——秦澍你这臭小子!你给朕记住!这回谁也保不了你!
也就是说,秦澍有人撑腰!难道……他是赵国公或赵太妃的人?
宋鸣珂咬紧下唇,勉力对抗酒意侵蚀。
重活一世,她凭上世记忆预判形势,一路披荆斩棘,算得上顺风顺水。
如若上辈子还有许多没看透的人和事,而她一时不慎,错信他们……后果不堪设想!
霍睿言被她突如其来握住手,先是感受一股甜软馨香的暖流涌上胸腔。
可当他觉察,她眼光闪烁不定,且小手颤抖,甜暖气息顿时化作震悚惶惑。
宋鸣珂脑海如塞了一团乱麻,点燃惊怒之火焚烧之后,错综复杂的信息灰飞烟灭,如风絮翻转,融入混沌。
霍睿言注视她眼底时冷时热,时而惊惧,时而狠戾,终究猜不透她所思所想。
停下本已缓慢之极的脚步,他挽了她的手,转身与她相对而立。
伸出另一条臂膀,从她肩头绕向她纤柔的背,他如平日与兄长互相鼓励般,轻拍了两下。
“有我在。”
一句宛若柔和春风的言辞,暖化了宋鸣珂眼眶的坚冰。
为免被瞧出端倪,她低下头,未料二人距离太近,她这一低头,前额便触碰到他的胸膛,形成投怀送抱的姿态。
霍睿言心跳如擂鼓,要竭尽全力按压蠢蠢欲动的野望,方可不致于紧拥她入怀中。
站在行人稀疏的道上,当着一众内侍与侍卫之面,他只能挺腰直立,摆出身为表兄的磊落。
宋鸣珂在他胸口停靠了极短的瞬间,羞涩与懊恼烧得她脸颊麻酥酥的。
冷静下来,她急忙松开他的手,转头钻入马车。
霍睿言愣了须臾,“陛下……是否需要我作陪?”
“不必,”宋鸣珂强作镇定,“我、我没事,走累了而已。”
她真怕仅剩二人时,会忍不住抱着他哭。
他的表弟“宋显琛”,不会柔弱至斯。
霍睿言怅然若失,垂眸发觉,前襟的青白缎袍上,残留一点泪渍,霎时间,心如遭烫灼。
方才聊的是秦澍,她……为他而哭?
马蹄声咯噔咯噔,回响青条石长街上,因宋鸣珂说头晕,余桐等人不敢催马。
霍睿言走在马车外,与她仅有木板车身阻隔,熟悉街道因心事萦绕而漫长。
车中人静悄无声,是睡了?还是在平复心情?
他提心吊胆,时不时望向车窗,忽见她悄悄露了半张脸,以雾气缭绕的双目偷偷窥向他。
目光相触,她飞快躲了起来。
霍睿言心中突然一甜,暗觉她不经意流露的小女儿情态,实在可爱极了。
徐徐慢行小半个时辰,众人抵达宫门时,暖轿已备。
余桐如常上前扶宋鸣珂下车,被霍睿言抢先一步,只得默然退开。
霍睿言牵了她的小手,小心翼翼搀她,细察她脸上并无泪痕,除了略显困顿,神色不悲不怒,心下稍安。
宋鸣珂由着他扶入暖轿,临别前冲他一笑,转而望余桐垂手而候,没来由耳根发烫。
余桐是不是……察觉到她微妙的小心思,才故意让二表哥相扶?
起驾后,她从小窗眺望,霍睿言披一身皓月清辉,静静立在原地,却因轿子移动,离她越来越远,逐渐被侍卫遮挡。
她不忍多看,放下帘子,闭目小歇。
他那句“有我在”,那轻柔安抚,若属于她,该有多好。
连串宫灯如长蛇延伸至寝殿,驱散沿路黑暗,偌大的皇宫中,亭台楼阁的灯辉如星洒落,有多少不眠的人,又有多少不安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