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理说,宋显扬为皇子时已是骑射箭法样样皆通,身体一向康健,几乎没见他得病,缘何此行因病耽搁了这么久?
没两日,京城的重大变故传到北海郡王府——皇帝身染顽疾,由宁王主政,安王重新担任摄政王。
倘若不明就里之人,大抵没嗅出当中的意味。
但饶蔓如对应宋显扬离奇的举动,猜出安王终归迈出了那一步,而宋显扬因有所犹豫,选择回避。
饶蔓如自从知晓夫婿的秘密,一直提心吊胆,生怕事败或遭人揭穿,会连带饶氏家族堕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她只想让宋显扬回到北海,和她相依相守,过着富足悠闲的小日子。
南国虽炎热,但他热衷的花草四季常开,也有她喜爱的明珠翠玉、鲜美海鲜,一切恰到好处。
这一夜,她忐忑难耐,想试着制造“胎象不稳”的假象,骗他回家,从长计议。
等待仆侍研墨时,她周身乏力,倚靠在案边,目视案上的斑竹管笔,斑斑红泪在烛火下,触目惊心。
正要执笔,院落忽然多了急促脚步声。
“什么人!竟敢……”门外侍卫出言喝问,话未说完,似被人点了穴道,哑口无声。
眨眼间,数名黑衣大汉强行闯入书房,立马占领了门窗口。
当先一人玄色窄袍,虎背熊腰,对饶蔓如略一躬身,亮出一枚铜质令牌,鱼形龟纹,颇似皇宫暗卫令。
“属下为御前密使,请郡王妃即刻准备,迁居京城。”
饶蔓如听他连姓名也不报,难辨真假,犹自猜测对方的来意。
是皇帝或宁王催她北上为质?如若他们不希望宋显扬入京夺位,更应留她这郡王妃在北海,严加看管才对。
她虽因孕事而饮食难安,脑子倒也没笨多少,转念一想,已然明了。
“是安王叔让你们来的?”
她话音刚落,从对方错愕且尴尬的神色寻获答案,当下淡然一笑:“既是自己人,何必隐瞒?”
那玄衣人狐惑:“这……”
“王爷要求我早日进京,好让郡王加快启程脚步,别再犹豫不决,对吧?”
“郡王妃如此聪慧,实在令人佩服。”玄衣人似是没想到她知晓内情,语气瞬即缓和了几分。
饶蔓如垂下眉目,收敛平日的娇纵,浅浅一笑:“数千里路遥,何不将我送至郴州,由我劝他一劝?”
“岭南山多路窄,路途颠簸,咱们走水路更稳妥。等您到了京城安胎,郡王自然会听劝的。”
饶蔓如从对方的言语中品味出不信任之意,脸上不动声色,心中则无比怆然。
他们打算拿她要挟宋显扬,甚至以她的性命胁迫父亲就范!
谁能保证,到了京城,她就见得到丈夫和家人?
没准儿,要等宋显扬真干下无可挽回之事,她才有见他的机会。
届时,物是人非,成也好,败也好,她有何颜面去面对饶氏一族?
饶蔓如抬眸对上门口这七八名壮汉,心知无从抗拒,又不晓得如何拖延时间,给宋显扬通风报信。
“有劳郡王妃给郡王捎一件贴身物件,以便他配合,”玄衣人顿了顿,“属下乃奉命行事,绝无冒犯,恳请郡王妃见谅。”
饶蔓如素来性子蛮横,今夜事关重大,她未敢抗拒,表现得分外配合。
迟疑片晌,她先是从发上取下一根金满池娇荷叶簪,反复细看,又插回发髻下,继而背转身,从领口处翻出贴身而配的小金铃红玉佩。
这是她被下药后,遭人抢夺的信物。一夜缠绵后,宋显扬带来此物,向她父亲提亲。
当时,父亲恨不得掐死宋显扬。
此后,她迫于名节,为挽救渺茫未来,迫不得已嫁给他,却在许久以后才被告知,那桩事,根本不是宋显扬策划的。
起初,饶蔓如以为赵太妃恨她当众羞辱宋显扬,故而以阴毒损招设计害她。
而今顿悟,全是安王所为。
她斗不过这老奸巨猾的皇叔。
从一开始就被捏得死死的。
将小金铃红玉佩放入锦盒,她尽可能展现轻松笑意,让丫鬟将此物转交给玄衣人。
“郡王妃果然明事理、识大体,母仪天下,指日可待。”玄衣人接过,低笑夸赞。
“有劳大人,”饶蔓如勉为其难扬起嘴角,转头对仆侍道,“请诸位大人到偏院歇息。”
手持刀剑的壮汉们退出书房外,未曾远离,显然在监视府上的人和事。
饶蔓如环视偌大的郡王府,因半数人随宋显扬北上,所剩心腹不多,心中不由自主漫过一阵凄苦。
她忍气吞声,吩咐随行丫鬟回房收拾。
行至居所,夜风轻抚竹苑,清芳沁人心脾。
如此春宵良夜,饶蔓如一身银红春衫,立于满园锦绣中,艳丽容色丝毫不减。
然而空房寂寞,外有身负武功者盯着,她进退两难,茫然不知何去何从。
记得豆蔻年华时,她因才华与容貌,名声鹊起,一度为热议的皇后人选。
家族也曾视她为希望,将她当作未来后妃培养。
皇帝辜负她一片痴心,她繁华梦碎,曾不甘心,也曾怨恨过。
最终,愤懑之情被宋显扬寸寸缓解,化作淡若无痕的旧梦。
此时此刻,她的确面临登上后位的天大良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