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逸亭喜形于色,努力眨去眼中的水雾。
那人负手挺立,衣袂翩飞,面庞迎着斜阳,无可挑剔的五官尽现逼人英气。
明明是孤身一人,却似背后有千军万马压阵般的笃定与豪情。
他抬望犹在摇晃的松树,唇畔轻勾,笑得轻狂:“哪来的杂碎!躲在树上算什么英雄!有种下来跟小爷过招!”
四下鸦雀无声。
宋显维耸了耸肩,目光逐一扫过余下僵立的歹徒:“他怂了,你们谁上?”
笑颜氤氲杀伐争胜之气,凛冽如冷月寒刀。
霎时间,严阵以待的歹徒撇下顾仲连和亲随,纷纷抱头鼠窜;被暗器击中腿部摔翻的二十余人连滚带爬,迅速消失在林中。
若非地上残留了血迹和少量棍棒,顾家人几乎以为,方才的凶悍全是幻觉。
见柯竺一跃而起,宋显维拉住他,“别追!咱们把那头领抓来玩吧!”
钱俞飞跃上树,将那壮汉提了下来。
发觉此人早在一招之间被点了穴道,顾家上下望向宋显维的眼光,隐含遇天神下凡的惊叹。
宋显维回身凝视顾逸亭,眸底似有醴泉流淌,唇边弧度缱绻出温和笑意。
余晖映衬山色的瑰丽多彩,也映照了二十余人的钦佩笑容。
而他眼里只有她。
顾逸亭分明听见胸腔内的一颗心,骤然狂跳。
比以往任何时候来得更热烈。
他眼神饱含久别重逢的灼热,笑嘻嘻走向她,仿如下一刻便笑拥她入怀。
她定定立在原地,安静等待他步步靠近。
每一步,宛如踏在她心坎上,令她雀跃而忐忑。
然而,他脚下一踉跄。
尴尬地冲她眨了眨眼,他语带撒娇与埋怨。
“我腿还没好呢!你要么扶我一把,要么夸我两句呗!”
第27章
黄昏,南国边界的草木被染上了璀璨的金红色,灼灼欲燃,如少女期许的心情。
宋显维长身玉立,挺拔如背后的松柏,五官锋芒渐缓,薄唇笑时挠人心魂。
或行或站,都酿出顾逸亭心底朦胧而美好的烦恼。
这俊朗小青年于顷刻之间吓退一大帮凶狠的匪徒,回身便脉脉含情朝她撒娇,害得她的心绵软如云。
她双手轻抬,迟疑片刻,又凝在半空,终归没敢当众搀扶他。
檀唇翕动,心中千言万语,却不知从何说起。
陆望春和顾逸峰向来喜欢挤兑宋显维,当下互望一眼,默然不语。
苏莞绫见大伙儿都不说话,唯有打破僵局:“阿维,没想到你身手如此了得!这两日上哪儿去了?腿不碍事吧?”
“谢苏小娘子关心,之前出了点岔子,并无大碍。”
宋显维朝她浅浅而笑。
看来,他夜探香闺之事,瞒得颇为严实。
记起被顾逸亭推至窗边,微凉指尖的触摸……他瞬即两颊发颊。
骤闻表姐直言对他的夸奖和关怀,顾逸亭欢欣之意凝固。
再观他突然脸红,像是害羞了一般,她堆叠的柔情如天边霞光,随风消散。
二叔公捋须笑望宋显维:“小伙子胆子大,生得俊,身手也好……颇有我年轻时的风范,叫什么名字?哪一年生的?父母康健?可有兄弟姐妹?”
这话听着耳熟……
宋显维一怔,哭笑不得:“二叔公,我是阿维啊!”
“哦哦!是阿维!不愧为我的侄孙女婿!”二叔公无比熟络地挽了他的胳膊,喜笑颜开。
顾逸亭只道那家伙定会得意接话,把这“侄孙女婿”的名儿坐实。
未料他扫了陆望春一眼,窘然道:“老爷子,我一时口快乱喊,您有怪莫怪。”
和她撇清关系?转性了?
顾逸亭不知该喜或悲。
眼看时候不早,众人捆了壮汉,安抚受伤的顾仲连,重新上路。
陆望春生怕顾逸亭被人拐了似的,沿路紧密相随。
她受宋显维所救,自然不好公然驱逐。
但由着这“居心叵测”的坏蛋留下,万一真夺了顾逸亭的芳心,后果不堪设想。
毕竟,婆婆千叮万嘱,她们家的亭亭是罕见的娇花,放在京城也不输于贵女,有望成为“宁王妃”,岂可被来历不明的小贼采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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牵挂之人归来,顾逸亭欢喜之余,难免为“险些被逮去做压寨夫人”一事而后怕。
夜里,楼下嚎哭声断断续续,下半夜又换作奇怪声响。
她辗转反侧,忍不住起身披衣,一探究竟。
其时天际如薄釉隐露的香灰胎,她视力不佳,又不便提灯,遂踮脚往后院摸索。
忽而踩了疑似卵石之物,她立足不稳,凭借本能扶墙,然则暗角掠过一阵风。
一温热臂膀圈住了她。
大概意识到她早已站稳,那神出鬼没的家伙讪笑着松了手。
“我怕你跌倒,才扶你一把,可不是存心占你便宜……”
顾逸亭于熹微晨光中端量宋显维,但见他仍穿着昨日那件浅灰袍子,鬓角凌乱,似是彻夜未眠,不知在捣腾什么。
柳眉不经意蹙着,惹来他的一句嘟囔,“我回来了,你不高兴?”
顾逸亭不由自主垂首,以掩饰颊畔的绯雾。
她想对他的不离不弃表示谢意,亦想为嫂子的恶言相向而致歉,话到嘴边,往往不晓得如何启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