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景寒:“自然是男子。”
男子么?
江太医瞥了一眼床铺边散落的女式薄衫,最终没敢质疑半句,静悄悄退出去了。
薛景寒揉揉眉心,转而替苏戚盖好被子,开始忙活着处理手臂的伤。秉承着非礼勿视的原则,他几乎没看任何不该看的地方,目所及处,都是肿胀泛紫的伤处。
仅仅只是看着,都觉得难受。
得有多疼啊,苏家的小公子。
他所听闻的苏戚,从来顺风顺水,没吃过什么苦。最多挨几句风言风语,闹出乱子了,也有穆念青和苏太仆出面挡着。
可他认识的苏戚,能为穆念青找杜衡打赌,敢替寒门同窗出面救人,甚至伪装身份去寻卞棠,最终落得满身是伤。
早知如此,薛景寒绝不会放过卞棠。
什么卞皇后怀胎,什么喜宴的规矩,太尉说情……
都不能阻拦他解决一个不上台面的废物。
……
苏戚昏昏沉沉睡着,不知年月几何。
她感觉不到痛楚,只是喘不过气。仿佛身上有块巨大的石头压着,挤碎了胸腔肺腑,压断了骨头筋脉,让每一次呼吸都艰涩得如同受刑。
偶尔睁开眼,所见景象纷乱模糊,分不清现实与虚像。
她看见熟悉而陌生的天花板,顶上的吊灯泛着陈旧的黄。身体躺在前世的家里,听窗外麻雀啾啾,沉默的老保姆坐在门槛上捣玉米糁子。
咚,咚,咚……
时而又换了场景,头顶是雕饰精美的深红房梁,绣着银线的月白纱帐笼罩四周,帐前悬挂的玉石坠子轻轻摇晃着,发出柔和清脆的吟唱。
微苦的香味在空气中萦绕。像甘松与郁金,以及药草混合的味道。
意识稍微清醒些的时候,她能感觉到身边有人握着自己的手,轻声细语说着话。偶尔身体被抬起来,落进微凉的怀抱。
苏戚。
苏戚啊……
那人梳弄着她的鬓发,嗓音缱绻低沉。
外边的人都在传,有江湖侠女为民除害,替何深报仇……卞家派人把京城搜了个底朝天,也没找到人。
没人知道是你,我跟苏府说,你外出散心游玩。可是,你再不醒来,太仆就要归家了。
苏戚……
装睡的话,我要亲你了?
嘣地一声,苏戚脑袋里有根弦断裂了。
她条件反射般睁开了眼,看见头顶微微摇晃的月白纱帐,面容冷峻的男人坐在床前,手里端着一碗黑乎乎的药汤。
“醒了?能自己喝药么?”他神色冷淡地问苏戚,“如果不方便,还是由我来喂?”
苏戚端详着薛景寒易容后的脸,沉默半晌,还是回答道:“烦劳你帮忙。”
她身上没多少力气,说话时声音发哑。
薛景寒扶着她坐起来,动作熟练地舀起药汤,送到嘴边。
苏戚有些不习惯,张嘴喝了半口,皱眉说:“直接拿碗倒吧。”
这他妈也太苦了,而且臭得销魂。
她都怀疑之前闻见的药香是幻觉,刚才听到的调戏也是幻听。看看,薛景寒表现多么正常,怎么可能说出那种话?
薛景寒当真举着碗,给苏戚喂完了药,将瓷碗放置在床头凳上,态度疏离地说:“你睡了五天,中途醒来几次,都不认得人。现在感觉如何?”
苏戚审时度势,试探着回答他:“现在清醒许多。你是……”
“季阿暖。”
薛景寒顺着她的话接下去,“以前思梦楼见过的,没曾想再次偶遇。又扮女子又拿刀威胁,实在叫人意外。”
你还真演上了?
苏戚眼皮跳动,维持着平静的表情,对薛景寒道歉:“事出紧急,当时想随便抓个过路人帮忙,实在不好意思。”
“无碍,顺手救人而已。”薛景寒起身,随手放下床前纱帐,“这几天起居都是江大夫照料,我只偶尔过来看看。既然你醒了,自己先活动活动,我先不打扰了。”
说罢,他冲苏戚点点头,转身离开里间,绕过屏风迈出门槛,急匆匆走在满园繁花中,一手捂住了发颤的嘴唇。
差一点……就逾矩了。
屋内,苏戚思索片刻,寻思薛景寒应该不想暴露身份,于是决定配合他的表演。
不就是换个称呼嘛,多大事。
她掀开被子,想下床走走。目光触及身上衣物,不由发愣。
浅青色的里衣,样式简单但布料贵重,显然不是自己之前穿的那身水红长裙。
谁换的衣服?
还有,谁替她包扎治疗,贴身照料?
苏戚回想薛景寒刚才说的话,有些疑惑地自言自语:“那个江大夫?”
五天昏睡,身体的秘密想必已经暴露。
听薛景寒的意思,他还不知晓实情,那就是有人刻意隐瞒。
她应该见一见所谓的大夫,把情况了解清楚。
想啥来啥,有人站在外间敲门,叫道:“听闻苏公子醒了,现在方便进来诊治么?”
声音苍老,听着约莫六七十岁。
苏戚出声应允,于是那人推门进来,绕过屏风笑眯眯看她。
是个年纪挺大的老爷子,白发长须,瞧着特别仙风道骨。
他问:“苏小公子现在感觉如何,是否疼得厉害,可有行动不便?”
苏戚左手缠着夹板,便用右手摸了摸前胸后背。身上也缠了绷带,动作时牵拉肌肉,带起一阵刺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