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碎的脚步声逐渐远去,杀戈退进门里,对薛景寒点头示意。
换衣擦身啊。
薛景寒搁笔,吩咐杀戈:“去准备温水巾帕。”
他每天都会帮苏戚洁面擦手,倒是疏忽了换衣问题。
苏小公子总把自己打扮得干干净净的,漂亮又贵气。每次来见他,衣服从来不重样。
他不该让苏戚受委屈。
杀戈很快端来清洗用具。退下时,看了看书桌边放凉的饭菜,欲言又止,最后什么也没说。
薛景寒从衣橱里取出需要替换的里外衣物,放在床头。然后坐在旁边,解开苏戚单薄的里衣。
尚显纤细的身躯逐渐暴露出来,于摇曳灯火中,笼着朦胧美好的光。
薛景寒拧干巾帕,小心擦拭苏戚的脖颈,肩膀。手指隔着布料,滑过平坦但柔软的胸膛。
好像有什么不对劲。
他忽略内心的异样感,继续帮苏戚擦身。
“你看,几天不露面,多少人牵肠挂肚。”
他笑了笑,低声对苏戚说话。
“苏公子留情无数,怕是半个京城的人,都在担忧你的病情。姚家的小公子没见着你,回去还闹脾气,今早上朝,姚承海脸色差得要命。”
带着温度的巾帕,擦过胸腹,四肢。
苏戚依旧无知无觉,漆黑长发蜿蜒身侧。如若不是事先知晓,极易认错他的性别,以为是哪家尚未长开的小娘子。
“天天练武,怎么还是这样。过两年断荆该笑话你了。”薛景寒捏了捏苏戚的胳膊,“骨头倒是硬得很,凡事都不愿退让,不肯服输。”
他不由想起以前,在落霞庄救治苏戚。那一身惨烈可怕的伤,只是看着,就让人指尖发疼。
丝丝缕缕如针扎的痛楚,窜进手指,顺着胳膊直达心脏。
真疼啊。
疼得无法喘息。
薛景寒攥紧了微湿的巾帕,良久,才道声逾越,除去苏戚腰间的衬裤。
短暂的沉默过后,他猛地拉扯锦被,掩住苏戚身体。整个人踉跄后退,撞翻了盛满温水的铜盆。
第119章 过去
“大人?”
外头断荆听见响动,下意识伸手推门。
“不用进来!”薛景寒出声喝止,极力将语气调整平常,“我无事,手滑而已。”
紧闭的门,最终没有被打开。
薛景寒缓缓坐回床前,目光略抬,触及苏戚外露的胳膊,像被火烫到一般,迅速移开。
很长一段时间里,他脑子空茫茫的,什么也没有想。只听见胸腔里如鼓如擂,心脏简直要冲破束缚蹦出来。滚热的火焰烧遍四肢百骸,吞噬了骨骼筋脉,将奔流的血液烧得滋滋直响。
或许他并不在人世。
也不在落清园的卧房。
他禁锢于因妄想而生的业火里,魂魄受着煎熬,所以产生了癫狂的幻象。
苏戚……是女……女……
这个字卡在喉咙里,死活说不出来。
薛景寒捂住颤抖的嘴唇,花了好大一番力气,才找见自己的呼吸。
——再确认一下。
耳边似乎有声音这么说。
——这是假的。
另一个冷静的自己轻声嗤笑。
看啊,薛景寒,你终于疯了。
“不。”
薛景寒伸手,握住苏戚蜷曲的手掌。握紧了,攥死了,直至关节泛白。
“这是真的。”
他对自己说。
“苏戚,你又骗我。你把我骗得……像个傻子。”
他深深俯下身去,脊背微微起了战栗。某种欢喜而悲哀的情绪如深沉潮水,淹没了他的身躯,口鼻,攫夺了呼吸与眼泪。
其实仔细注意的话,很多细节都能察觉出来。
苏戚总在逃跑。
明明喜欢,却隐约与他保持距离。
穿罗裙抹粉黛,也没有任何违和感。
而且她的身体……的确和普通男子有别。
薛景寒没有接触女子的经验,并且先入为主,不曾怀疑苏戚的性别,所以才会迟钝如斯。
太迟钝了。
“说起来,那个道士好像提过,以颠倒阴阳之法,改换命数。”他喃喃道,“……是这么一回事啊。”
无需再次审问申元,事实便能推算大半。
苏家的姑娘,因某种缘故,从小当男儿养育。
苏宏州作为至亲之人,自然知晓苏戚身上的秘密。所以几次三番,痛斥苏戚夜不归宿的行径。
所以,才会向他提出,能否迎娶苏戚的问题。
这算什么问题啊。
毫无难度,不需考量。
“太简单了。”
薛景寒握着苏戚冰凉僵硬的手,声音渐渐落下去。
“太简单了,苏戚。”
他平生未曾遇见过如此轻易的考验。
可他要娶的人,现在身在何方?
……
苏戚在混沌中走了很久。
她感觉不到疲惫,却也寻找不到方向。
耳朵里始终响着水声。像她坠落寒江时,遗留下的幻听。但仔细辨别,似乎又不太一样。
她走啊走,终于勉强看得清前方景象。
天在下雨。瓢泼雨水砸落地面,变成耳中的噪音。
脚下的路,也呈现出台阶形状。一阶,又一阶。抬头望去,似乎永远见不到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