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宏州果然不在家。落清园里,阿随抱着大白猫玩,鱼娘倚在廊上赏花品酒,自得其乐。见苏戚回来,问道:“昨晚什么情况?听说宫里走水,丞相不顾安危冲进去救驾,真是一桩美谈。”她啧啧摇头,“京城里都传开了,夸姓薛的忠心义胆,不愧是大衍丞相。”
苏戚笑了笑:“都这么传的?”
“是啊。”鱼娘打量她,“你又为何留了一夜,今天才出宫?我想问问苏老爷子,可他瞧着挺不高兴的,黑着个脸,打早就出门办事去了。”
苏戚哪儿能不清楚苏宏州生气的缘由。
她进兰华殿救薛景寒出来,又陪护一夜,老父亲心里闹得慌。
这会儿苏戚有点累,便随意绕过话题,回屋沐浴睡觉。
她在皇宫睡不着,硬生生熬了个通宵。直到躺在自家床上,才有了安心的感觉。
这种安心感,和先前睡在落清园里并不一样。
月前回到京城,苏戚自然开心。可是她始终没能缓过来,仿佛漫长的漂泊未曾抵达终点。直至此时此刻,她再感觉不到空虚与不安的情绪。
在拥抱薛景寒的刹那,身体里的缺口被静悄悄填补上了。那些酸涩的,温柔的,生机勃勃的感情,重新流遍了四肢。
她知道她彻底回来了。
经历长年累月,越过艰难坎坷,终于回到了能够安心的地方。
十年羁旅客,不知谁是梦中人。
前途虽漫漫,爱恨终究难抵消。
问君归何处?
吾心安处即故乡。
——第九卷 ·羁旅客 完——
此后数日,苏宏州的心情都算不上好。
他在心里骂了无数遍薛景寒,觉得这人实在心机深重,居然搞苦肉计,又把苏戚给哄好了!
不就是被宫灯砸了下,脑袋破了点儿皮么!没傻也没疯,多大点儿事!也不知怎么哄骗的,总之苏戚第二天回到家,事态就不对劲了。
薛景寒开始频繁拜访苏府。
登门的理由千奇百怪。来送药材看望太仆啦,商议骑兵训练事宜啦,酿了美酒请君笑纳啦,总之啥借口都有。最让人不能忍的,是他有一次说,来给猫儿送零嘴儿。
听听,何等厚颜无耻的说辞。
偏生苏戚就把人放进来了,还一起吃了顿晚饭。
饭桌上苏宏州百般刁难,薛景寒仿佛没脾气的泥人儿,全都用春风化雨的微笑回应了。
导致苏老爷子消化不良,又找鱼娘开了新的调养药方。
苏宏州不是不明白,这么别着劲,只会让自己不舒服。苏戚和他谈过,和离暂缓,先看看情况。薛景寒也找他解释了栾陵种种纠葛,开诚布公毫不藏私,并诚恳道歉希望得到他的谅解。
他谅解不了。
伤害已经造成,哪能这么容易翻篇。
可鱼娘说,旧伤总会慢慢愈合,日子还得过下去。苏戚喜欢那人,愿意给机会,做长辈的在旁边看着就好。苏戚是个有主意的,肯定不会再让自己受委屈。
苏宏州听完这些话,又看见落清园里的景象。薛景寒抱着阿随,和苏戚温声交谈,眼里装满了笑。
自从兰华殿走水以后,薛苏关系回温,薛景寒脸上始终褪不掉笑意。像是寻回了难得的珍宝,满心皆是失而复得的欢喜。这欢喜中,又夹杂着小心翼翼的呵护与不安。
苏宏州看着看着,一转身,眼泪就下来了。
也罢。
朝前走,试试看。以后的路还长着呢,是分是合都说不准。总归日子会好起来的。
一定会好起来。
第331章 第十卷 ·白首不相离
太安三年,暮春时节。
姚常思调任少府,自请离京,去乌山丰南一带管理道路修缮事宜。据说为着这事儿,内院的女眷闹了好一阵子,尤其是姚老夫人,哭着不让孙儿走。姚之道受妻子怂恿,准备了腹稿去劝姚常思,没成。
姚小公子去意已决,任凭家里人百般劝告,死活不松口。
他见过了偏远之地的贫瘠与苦难,想凭自己的能力做出些改变。然而这事和先前偷跑寻人并不相同,赴任便是三年五载,日子如何比得上京城锦衣玉食,细雨和风。
姚承海没训斥也没嘲笑,把人叫过去谈了半个时辰。最后大手一挥,去罢。
有志气是好事,能不能做出功绩来,就得看姚常思自己了。
启程当天,许多旧日同窗前来相送。苏戚也敬了一杯酒。
回到苏府以后,她把书桌腾出来,研墨执笔,思索片刻开始写字。时间尚早,不到正午,园子里的婢女笑着传话:“薛相又来了。”
这个“又”字就很贴切。
自从两人决定和好,薛景寒见天往苏府跑,起初还找找拜访的借口,后来便出入自由了。
苏宏州不允他在落清园留宿,他也不管外面的人怎么看,每次来了呆几个时辰,依依不舍离开,第二天继续过来刷存在感。
拜其所赐,如今整个苏府的人都觉得薛相是个体贴的,全大衍恐怕也找不着第二个。给苏戚安排食谱,亲自下厨烧菜,哄着苏戚喝药,陪她看书下棋各种温柔,而且对苏宏州恭谨有礼,待阿随有如亲父。
这种性子,这份心性,真真世间难得。
苏戚有时候听见府里的人私下里夸赞艳羡,想想前几个月他们还对薛景寒满是防备偏见,笑着感慨人心易变。薛景寒深谙怀柔手段,劝降苏宏州也是迟早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