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里用的是贡米,香糯软滑,一勺粥送进嘴里,似乎还尝到了莲叶的清香。苏戚知道如今是阳春三月,做这种不合时令的食物,大约也是要费些心力的。
多吃了几勺,方才记起来,薛宅的饭菜也是类似的风味。
她渐渐停下了动作,垂眸看着碗里晶莹的粥米,许多陈旧的回忆掠过眼前。薛景寒一直在注意她,当即问道:“不合口味么?”
苏戚捏紧勺柄,浅浅而笑:“挺好的。只是觉得,区区晨起之餐,何必劳动厨子进宫。”
薛景寒没有否认请家厨进宫做饭一事:“宫中的口味,你不喜欢。”
从相识到成婚,他熟知她的喜好与习惯,无论是食物,抑或穿衣打扮。
苏戚道:“以前不喜欢,也许现在就喜欢了。以前喜欢的,可能现在不感兴趣了。日子太长,人的偏好总会有改变。”
她话里有话。
薛景寒不肯接茬,又帮她夹了个兔子样的小点心:“先吃饭。”
苏戚没碰兔子点心,自己重新盛粥,喝了半碗。
一直到用饭结束,他俩不再说话。
……
也是时间卡得好。撤了早饭,太医过来给薛景寒诊脉送药,检查头部伤势。苏戚要走,看见太医手里沾血的麻布条,再看看薛景寒结了血痂的后脑勺,愣是又留了一刻钟。
为了方便上药,薛景寒脑袋伤口附近被剃了一小圈毛发,瞧着不算明显,但有点滑稽。苏戚一边看着太医忙活,一边问:“会秃么?”
太医笑呵呵道:“不会不会,等结痂落了,慢慢就长好啦。”
苏戚噢了一声。
她单纯觉得这么好的头发不该有缺损。
薛景寒却不由放松了嘴角。等太医收拾东西离开后,他便故作自然地勾住苏戚的手,蹙眉道:“头有些晕。”
苏戚只当他被药膏刺激到伤口:“那你闭眼休息会儿。”
薛景寒不肯闭眼:“我想看着你。”
苏戚:“……”
这是什么卖惨加卖乖的套路?
薛景寒坚持不懈:“你再坐坐,等会儿送你回苏府。今日不上朝,太仆去北厩和东厩处理事情,现在也不在家。”
好家伙,打听得还挺仔细。
苏戚不想再绕圈子了:“多陪一刻又能如何呢?你知道这改变不了什么。”
薛景寒手指用力,低声道:“多一刻也是好的。一刻就……够了。”
经历了昨夜的惊悸,他的愿望愈发浅薄。能看着苏戚,和她说话,就已经觉得幸运。
他只盼这样的相处机会能多些。不要彻底结束。
不要让他失去她。
片刻沉默过后,苏戚开口:“一刻就够了?”
薛景寒艰难点头。
苏戚淡淡道:“那就再呆一刻钟,然后我去寻老爷子,今天既然有空,正好谈谈和离事宜。”
薛景寒脸上的血色彻底没了。他徒劳张嘴,发不出劝阻和拒绝的声音。
说什么都没有用的。苏戚决定好的事,很难有转圜余地。何况他们在姚家别庄已经谈过一次。
薛景寒突然站起身来,放开了苏戚的手,向外走去:“丞相府还有事,我得去忙……”
苏戚在背后唤他:“阿暖。”
“丰南郡郡守送来了急报,今年各地的选试也要开始了……”他东拉西扯说着许多繁杂的政务,声音暗哑艰涩,“戚戚,你给我点时间,让我先把这些事忙完,好不好?”
苏戚坚持道:“阿暖,你回来,看着我说话。”
薛景寒已经走出一截距离,闻言浑身僵硬,而后缓缓面向她。
他现在活像个死人。脸皮麻木,眼里沉沉无光。
“戚戚。”
他唤她,只是唤她。
“戚戚,长相伴,不分离,你与我行过交拜之礼。你是我的妻,说好与我共度余生。”
他还有很多话想说。比如没把你照顾好,害你落水,又让你伤心。他无心犯错,难道就没有挽回的机会么?
可是他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他是一个悬吊在梁上的囚徒,只待行刑官割裂绳索,便断绝气息堕入黄泉。
在这场极其煎熬漫长的刑罚中,苏戚叹了口气,走过去拥抱了薛景寒。
“罢了。”
他听见她说。
“你就仗着我心软。”
绝望的囚徒终于落到了地上,重获呼吸,躯壳疼痛,胸膛里皱巴巴的心脏开始搏动。他恍惚以为这是梦,像前世与今生做过的无数个梦,然而无论怎样用力回拥,臂膀里的人都未曾消失。
这是现实。
这一天,这一刻,独属于阿暖的现实。
……
苏戚又能怎么办呢。
一场意外火灾,足以辨明真心。她舍不掉这个人,那就再试试吧。
世上最难得的是放下。放下过往那些龃龉痛苦,疲惫与不堪,再次迈步向前。
情爱本不是人生的全部。如果她真的不喜欢他了,结束便是,未来或许还有别的可能。
但她不可否认潜藏在心底的真实情绪。
她还是会担心薛景寒,会在意,会因为他的难过而难过。
所以再试试吧。世事无常,人生苦短。
这天清晨,苏戚不记得在皇宫呆了多久时间。她离开时,没让薛景寒送,而是打马扬鞭,独自回到苏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