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了夜雨势渐大, 她忙搀着人往长廊里侧挪了挪, 避开飞斜交错的风雨, 在嘈杂雨声中扬起声音道:“王妃, 外面雨势太大,找一间屋子去躲一躲罢。”
谢青绾便拢紧斗篷,步子很小地朝最中的正房而去。
外间除却必要的坐榻与矮几,近乎没有多余的陈设。
素蕊敛上房门,将她被冷雨浸染的斗篷松下,一丝不苟地搭在置衣的檀木架上。
紧阖的房门遮蔽了外界席卷呼啸的风雨。
素蕊方才松一口气,半是无奈地问道:“王妃何必执意要来看这浮光堂呢。”
谢青绾长卷的眼睫上都沁着莹润细碎的雾珠,眸光闪了闪:“打发时间罢了。”
宋氏的案子尚没有全盘定论,摄政王此刻大约还在书房笔耕不辍。
他一身繁务,她岂能再去打扰。
她想起顾宴容来往熏风院如入无人之境,从不惊起半点动静,显然是已将她闺阁中的陈设布局熟烂于心。
今日见浮光堂,便莫名生出探究的念想来——想瞧一瞧他的卧房又是怎样的。
谢青绾揉了揉耳尖,顾虑着他素来不喜旁人近身,便侧首交代:“阿蕊留待此处。”
素蕊便恭敬将烛台交予她手中,目送她推开深掩的房门,举步踏进。
裙摆拂动。
四下窗牗紧掩,将整座王府里辉煌的灯烛全然隔断,不见一丝光火。
谢青绾手中烛台摇曳明灭,微光在没有边际的昏晦中撑起小小一方天地。
通透微明。
谢青绾借着这寸微明,看清了那一道道珍珠云母东海灵游浮雕屏风。
重重屏风在灯火的映照下显出莹莹珠光与熠熠华彩,雍容暖软,与前堂压迫感极沉的紫檀木案具大不相同。
谢青绾呆了呆,双手捧着烛台步子缓缓地绕过屏风。
屏风后是遍地铺设的雪色绒毯,底下垫着鹿皮与被层层棉织的厚褥。
松软如云,又如厚积的落雪。
谢青绾先被正中锦缎覆盖下的庞然大物震在了原地。
此物极高,大刀阔斧地摆在正中,生生将整座空大的寝殿占去半数的空间。
垂落如瀑的华衾笼罩,一时瞧不出究竟是甚么。
谢青绾环视过周遭,瞧见云母雕嵌的方桌、书案,连同四处铺设着华贵雪绒的白楠木躺椅与。
整座寝殿在灯火的辉映下衬出圆润的暖雕,温和到不见分毫的攻击性与压迫感。
谢青绾点亮壁烛,熄了灯盏搁在旁侧,便提着裙摆,赤足踏上那片如云似雪的白绒里。
顾宴容将那封疏折守收尾,盥洗罢已是漏至人定。
他轻散披着外袍,眉眼冷隽:“王妃呢。”
芸杏便照着素蕊传回来的消息恭敬答道:“回王爷,王妃娘娘正在浮光堂中。”
浮光堂。
顾宴容似乎有一瞬的停顿,负着手眼睫微敛。
骤雨荡起的水雾绵连成烟海,模糊了院中辉煌的灯火。
他撑伞穿过暖色的昏光,素蕊在外间见了礼。
寝殿中昏晦燃着两支壁烛,勉强照清屏风旁侧她小巧秀气的一双鞋履。
顾宴容褪了玄靴,踏入这一片他再熟悉不过的隐秘天地。
华衾仍旧严丝合缝地盖落,令人难以窥探分毫。
顾宴容却在充斥的风声与繁骤雨声,清楚分明地捕捉到她的呼吸声。
轻浅,平缓,在满室暖色的光晕里染上融融热意。
顾宴容在这座笼罩的华衾前默立,抬手时像是锈迹斑驳的齿轮一样,运作厚重缓慢,有钝钝轰鸣。
他牵动那张笼罩其上的巨大华衾,隐约窥见铭文镂花的一角。
云河拱月穹顶的金丝六角樊笼随着华衾的一点点滑落与堆叠,缓缓显出瑰绝靡丽的本原面目来。
笼中层层铺设的绵褥雪绒微陷下去,少女侧蜷在最中央睡得温恬。
乌压压的长发泼墨一样散进雪白的软绒里,似乎被滑落的锦衾所荡起的细风,与忽然的一点亮光惊扰,裹着温软的云被往软枕里躲了躲。
眉眼柔顺,呼吸浅浅。
她睡在这座曾处处留有他生活痕迹与气息的寝殿里,困囿于他一手筑起的樊笼间。
软枕、衾被乃至穹顶那颗荧荧予她光明的辉珠,都是他一手施予。
顾宴容立在金丝樊笼之外,仿佛是居高临下、脱身置外的掌控者一样,俯身便能拾得滚涌云河里穿透浓云的那颗朗月。
他长指搭上笼格,倾身透过交错的金丝笼栏窥伺她每一寸睡颜。
谢青绾被锦衾滑落带起的凉风扰了安眠,陷在云一样的细绒里翻了身。
听到熟悉的音色:“绾绾。”
冷冽如冰下封存的泉。
谢青绾原就睡得浅,慢慢支着眼睫侧身朝他望过去。
她抱着云被一角,黏而迷糊地蹭着软枕唤他:“殿下。”
顾宴容抬手打开虚掩的笼门。
分明立在光下,却像是掩盖在重重迷障之下,具象的身躯与抽象的情绪都一并被模糊。
只听到他冷隽的嗓音割裂暖光:“绾绾,出出来。”
谢青绾蹭着软枕的脑袋顿住,眼睛里盈盈漾漾的水光都一并停滞。
她呆了下,似乎很自然地压下一个小小的呵欠,仰头道:“那要抱。”
那团浓重的雾障仿佛疏忽之间便散掉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