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青绾提着裙摆碎步挪出了里间,外间侍奉的丫鬟忙迎上来。
她抬手推开一点朱红的房门,霎时有冷风倾灌而来,杂着极凛冽与寒凉的冰雪气息。
青砖乌檐皆为深雪覆没,院中梨栏花圃、秋千连同千树万树无叶的枝丫一并覆雪。
只扫出直通正门的一条石径,在无垠的冰雪间古拙如一道细小的裂痕。
阑阳终年无雪,纵使偶有几片飞花,未及片刻便也消融了。
哪里有这样银装万里的场面。
谢青绾才要踏出门,忽有一只手拦腰横来,挟抱着她回了里间。
吱呀一声,朱门阖紧,阻隔了倒灌的风雪。
顾宴容拢住她推门的手,果然触及一片沁人的凉意。
谢青绾乖觉地由他暖着手,眼睛比窗外雪光更亮,带着惊叹小声同他道:“好深的雪。”
她咬了下唇,倚靠在他怀中絮絮念道:“如今不过十月便已有初雪,空州的冬日竟这样早么。”
顾宴容低声应着,目光扫过她冻得微红的耳尖,抬手揉了揉她下颌:“去用早膳。”
晨起时风雪稍霁,谢青绾用了早膳,被他细致地添了一顶遮耳的绒毛,才终于踩着得以踩着细雪出门。
花圃中种的多是芍药与百合,风雪覆压正是春化的过程,凛冬之后花会开得更好。
谢青绾矮身掬起一捧雪,借着日光细看时,隐约可见熠耀的辉芒。
她捧着手炉,呵出一口雾气来,仰头望向旁侧身量极高的一抹玄袍:“殿下还记得,王府门前的石狮是甚么模样么?”
嗓音润而清亮,眼睛也跟着漾开波光来。
谢青绾于是一手暖炉,一手举着小铲跟在这位身量极高的摄政王身后,看他亲力亲为地清出平旷的雪地来,缓缓堆出雄狮的雏形。
她暖着手炉,很有兴致地用小铲跟着添砖加瓦,或是将暖炉揣进袖中,拿热乎乎的手心为他暖一暖耳朵。
这位摄政王不止为政果决,堆起雪狮子来一样很是效率,不过半晌便已初见雏形。
他自谢青绾手中接过小铲来,行云流水地雕了四肢与背纹,连同五官都栩栩如生。
他矮身蹲下,持匕首缓缓雕刻起雄狮口衔之珠来。
谢青绾便双手捧着素蕊新送来的热牛乳,献宝一样奉到他唇边:“殿下快暖一暖。”
热腾腾的。
凑在他颈窝的呼吸也热乎。
顾宴容就着她的手抿了一口,掌中匕首翻转,刻完了最后一笔。
谢青绾抬手轻碰了下,口衔珠便跟着滚了滚。
才将早已备好的红绸系上,便被他一手抄起,咯吱咯吱地踏着新雪,抱回了热意融融的房中。
谢青绾抱着他后颈,一把嗓子细软又潮濡,有难以掩藏的餍足笑意:“殿下怎么甚么都会啊。”
顾宴容低眸凝视她,她便凑上来,在他线条分明的下颌印下一个微有些凉的轻吻。
晴霁不过半日,身后复又纷纷扬扬地卷起雪花来。
谢青绾抬手去接,又仰头望一眼迷蒙的天色,趴在他颈窝间问:“这场雪会下很久么?”
她在外头立了许久,身上狐裘都沁着深重的寒意。
顾宴容将人满怀抱着,极富耐性地答:“会。”
他将人妥帖地安置在软榻间,裹挟着热意与未退的凛冽风雪轻吻着,盟誓一般缓缓开口道:“还有很久可以看。”
第83章 奇妙幻想
◎十七岁摄政王意外光临空州◎
冬日里昼短而夜长。
空州初雪未停,檐外是无际笼罩而下的昏晦天光,风里灯火明灭,映透了方寸天地里鹅毛般纷扬飞卷的雪。
寂静中有极轻的一声响动,朱门敞开一条缝隙来,又如有风吹一般无声阖了上去。
堂室昏暗,壁上烛光幽微,隐没在窗棂倾泻而入的熹微天光里。
窗下支着紫檀木镂雕明月惊鹊的圆润矮榻,雪狐绒毯垂落及地,上头斜放着三两个云绸织就的软枕。
榻旁立着矮几,与单薄通透、玲珑暗雕的净脂白瓷瓶,瓶中几枝红梅横斜错落。
整座堂室墨玉明砖铺就,隐约倒影出摇曳烛影。
东海灵游图样的云母浮雕屏风立于当中,将偌大的堂室分隔开来。
绕过屏风,内堂细细铺设着软而巨大的绒毯,几近奢靡地从内堂直铺到紧掩的寝房门前。
两侧留出窄道来,大约是供侍人出入之用。
地龙热意蒸腾,一墙将内外格割裂为两个世界,在昏黄烛光与铺天盖地的细绒裹挟间,似乎连窗外不休的风雪声都消寂下去。
静谧间,寝房紧阖的朱门忽然传来一声响动。
近乎是同时,堂室间有黑影骤然闪过,一瞬便匿入了旁侧冰冷而宽大的紫檀木宝座之后。
高大的房门缓缓揭开缝来,露出单薄纤细的一道人影。
长发乌浓,寝衣微乱。
少女掩着袖口低低地打着呵欠,吐息时微弱的尾音在整片沉寂的昏晦中愈发分明起来。
她披了件淡鹅黄色细绒广袖外袍,云一样的墨发披落肩上。
提裙迈过门槛,门内柔和的昏光便随着她行动间缓缓流泻而下。
晦暗中,他借着交映的光火遥遥看清了缓步走出的人。
她实在白得惊人——并非终年不见天日的惨白,而是如珠如雪一样通透不可掩盖的莹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