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额头上裹着一条白布,身上盖着小被子,靠在凭几上,看姿态似乎虚弱极了。
……但面色还是很红润,脸上的肉一块块地也很饱满。
而且听到昌豨带了颤音的问询时,臧霸还飞快地看了他一眼。
那一眼里藏着很多个意思,但是对于昌豨这个跟随臧霸很久,且时不时会被他坑一把的小弟来说,这个意思可以简略点当做“你是猪吗?”来理解。
这位态度不太好的病人虽然头上包了白布,身上盖着被子,但面前没有摆什么药汤,而是摆了一箱子金饼,闪闪发光,颇为显眼。
……这就更诡异了。
“咳,咳咳咳,”臧霸将蒲扇一般的大手团成一团,放在唇边咳了几声,“适才青州有使者来……”
“青州?孔北海来求救么?”昌豨问道,“可是袁谭发兵了?”
“不,”臧霸一本正经地说道,“是平原来的使者。”
昌豨看了看那盘金饼,又看了看臧霸装病的架势,忽然就明白了。
“袁谭派使者以重金来说阿兄!”
以重金来说他,要他作壁上观,既不救刘备,也不救北海!当真小人!
他很想气势汹汹地再加上一句,甚至再加上几句!
比如说臧霸当初见大势在刘玄德处,便故意捆了孙康去投诚,还特地不带上他!
那一日在下邳的酒宴上,臧霸哭得那么大声!那全是假的!只有他才是真心想投刘使君!他!
臧霸似乎根本不在意昌豨那指责的眼神,他只是装模作样地咳嗽过之后,才叹了一口气。
“我原本想要发兵的,但是你也知道,我现下病了……”
“是,”昌豨忍着气说道,“宣高兄病得及时!”
“唉……”臧霸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因此只能让你替我跑这一趟了。”
昌豨愣了一下,张了张嘴,但是既没闭上,也没有想好该说出什么话来。
“身边这几个兄弟里,我自然是信得过你的!”臧霸虚弱得快要睁不开眼,却还在勉力坚持着说道,“我是生病了,无力管着兵了,你替我去一趟青州吧!”
几个兄弟里,昌豨论智谋,论勇猛,都比不过旁人,臧霸有什么可信他的?
他就一件事值得信任——他是这几个兄弟里,最为亲近刘备,最想跟着刘备混饭吃的。
因此言外之意也很明白了:我收了钱,那我得装病,我不管青州和徐州的事了,但你要是接管了我的兵,那肯定也不是我收钱不办事啊!
……昌豨看了看这一箱子的金饼,又看了看躺在那里再次装病,而且眉眼间全是坦然的臧霸,总感觉自己还是想说点什么出来。
……但他最后也没能找到一个恰当的形容词来形容这位带头大哥。
第255章
这位东海泰山军的昌将军自开阳出发,来剧城拜访田豫时,田豫正拿着一卷青州诸郡县士族阀阅事的竹简在发呆。
他虽然不知道这一切的幕后主使是郭图,但他已经隐隐猜到袁谭身边这位谋士的意图,因此当昌豨说明来意,尤其说明了臧霸见到了来自平原的使者后,田豫一点都不感到惊奇。
“袁谭这一手倒是精明,”他这样说道,“剧城修缮数次,城高墙厚,兵精粮足,他硬攻不能得手,若只围困孤城,谁知道数月间战事将起何种变化?”
“曹操不过是趁人之危罢了!主公现下回到下邳,修整兵马,难道不能击退曹操?袁谭若当真围起城来,到时便是骑虎难下!”
况且他若是围城,田豫自会隔绝内外,不令城中士族受到外界讯息。
但现在来这一手就十分精妙了。
他现在自然还不能关闭城门,那些自平原而来的使者便会源源不断地进入剧城,与城中士族暗通款曲。
“我不担心袁谭围城,”田豫慢慢地说道,“但李傕郭汜祸乱长安时,长安城岂不比小小剧城坚固?”
长安城破,非因外敌,而是内贼作祟!
昌豨十分意外地看了一眼田豫。
这位年轻文士生得并不高大健壮,因此看起来更似运筹帷幄的谋士,而不像真正能够提剑领兵的武将。
臧霸临行前暗示过昌豨,要他将青州士族中有些蛇鼠两端之辈的事提醒田豫一下。
提醒一下,但不要多言。
因为臧霸也并不清楚青州到底哪些士族与袁谭有私,又有哪些人仍然忠于刘玄德,而想要找出那些心怀不轨的人其实很不容易——毕竟他们不会将自己的心思写在脸上。
如果田豫在城内大肆搜查,只会令此时本已紧张的局势更加草木皆兵,甚至可能令更多人心倒向袁谭;
但如果田豫不抓出他们,等袁谭围城时,这些人说点丧气话,或者是将城中讯息想方设法传递给袁谭都是小事,更有甚者还会偷偷集结私兵部曲,攻击守军,打开城门。
但这件事只能田豫自己来做,臧霸作为外人是不能置喙的。
好在听到了田豫这句话,昌豨有些放心了。
“一切须得小心,”他说,“若是北海士族不能齐心守城,剧城危矣。”
田豫那张略有些苍白而瘦削的脸似乎微笑了一下,他甚至十分谦和地垂下眼帘,于是眼睫毛轻轻地扫落了一片阴影盖在眼睛上,令人看不清他的神情。
“我自然能令他们心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