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娘娘拿捏着正位中宫的气势, 脑子里划拉了一圈最近的大事,徐徐开口,“执玉你看这朝上事一团乱麻,你外祖父之事,到底还是引起了些风波,你得在这儿, 若是有别有用心想起你在事端之前就带走了文太傅可怎么好。”
陛下手握成拳掩在唇边, 重重咳嗽了两声。
皇后娘娘会意, 另起话头,“你看如今大凉与那突厥正和谈呢,你是太子,可不得在吗?你父皇的担子早晚得交到你手里,你怎么能任性?北境好好地,能有什么危险?”
陛下眼皮都快翻到天上去了,几欲吐血,兰时走时请了旨的,皇后都知道这事,太子一双眼珠子恨不得只照在兰时身上,又怎么可能不知道。
忍不住嗔皇后一句,“朕是要你劝住他,不是要你推他一把。”
有问题吗?皇后娘娘诧异,对着陛下开始没好气,她有理有据,说得多好,明明于情于理,都挑不出错来。
陛下就是小心思多,多疑多思。
皇后娘娘被陛下瞪了一眼,决定再不管这闲事,就当个人形挂画看这父子扯皮。
“今日一家三口好不容易聚在一起用膳,不肖子你就偏偏不让你父皇母后安生是吧!”
陛下握着玉箸便想往太子殿下身上掷,实在有辱帝王威严,陛下心不甘情不愿地将玉箸放下。
恨恨地盯着太子,他倒要看看他这胆大包天的儿子还能说出什么花来。
太子殿下不肯示弱,“父皇您怎么就允了姜家兄妹在和谈期间归北呢?兰时求了什么?您又应了什么?”
大逆不道!
这当头一棒后,太子殿下开始怀柔,自诉苦处,“儿臣得父皇母后多年抚育教导,享尽天下富贵荣华,却也饱受无边孤寂,外祖父之事按下不提,除却父皇母后,唯有兰时,说要护我。”
太子殿下敛衽跪地,“如今她要做什么,她未与儿臣明说,可儿臣知道,她是在拿命谋划,儿臣又怎么能不护她呢。”
太子丧母时都未曾如此情绪外泄,眼底泛红似有泪光,却生生忍住,只余认真。
陛下怔住,一时之间讷讷无言。
太子殿下一鼓作气,今日势必要求一个圆满来,向前跪行半步,直直挤到陛下眼前去,再次拜请,“儿臣请求亲往北境犒军,鼓舞士气!”
鼓舞士气是假,同生共死是真。
陛下移开目光,不与太子对视,他没成想,他还有被自己一手养出来的冷心儿子的目光灼到的一天。
这样鲜活迫切,不顾一起的执玉,不像他,也不像文妃,更像是抚养他的皇后,明薇。
明薇便是如此,看似只求逍遥度日,万事深藏于胸,只在永夜关惨败那消息传回京城时失过控,像是触龙逆鳞,非死即伤。
似是感应到陛下所思所想似的,皇后娘娘伸脚在桌子底下蹬他。
皇帝陛下如梦初醒,不自觉看向皇后,这回轮到皇后给陛下使眼色,示意底下太子还跪着,怕陛下不能领会,皇后还晃了晃头,小珠冠上的珍珠泛着光泽,刺痛陛下的眼。
儿大不由爹,陛下还能如何,“你先起来吧,容朕想想!”
太子殿下看向陛下,欣喜溢于言表。
陛下看着眼烦心不静,破罐破摔地想,这儿子算是为姜兰时养的了,哽着一口老血命令:“起来吃饭!”
重新坐下的太子与皇后交换了个眼神,看,拿捏了!
陛下也没错过这一对无血缘的亲母子的各种小动作。
端起碗掩住唇,被夫人儿子一同算计的感觉,竟然还不错。
随他们去吧。
这一顿饭,在黄昏的暖茸里,各自满足。
但北境的天,已经黑下来了,夜幕里,朗月疏星,北境军列阵巡逻,有条不紊。
时时有军鼓乐声,士气十足。
军帐内也掌了灯,姜元帅的黑面怒容在烛光下没能柔和分毫,他紧抿着唇,瞧上去比平日里更凶恶三分。
兰时可不怕,当着一军帐将军的面,重申:“北境军先锋姜兰时,请求率部渡河,夜袭突厥王庭!”
元帅发话,底下人都识趣不再多言,姜承诤继任北境军元帅以来,从未错判过任何军情,他有这个说一不二的权力。
姜承诤也没再说一句兰时有错,可他也明白地摆开态度,不会同意兰时的请命。
无人知晓姜元帅的顾虑,只除了五郎。
因为五郎九年前说过一样的话。
姜元帅至今都记得当时的场景,他们全家都为之骄傲的承谙,是北境军成军来年纪最小也是最骁勇的先锋官,一身银甲,说不出的少年风流,当时也是这样跪在父帅面前,请求为先锋,替大军开路,直取永夜关。
他最后是在死人坑里将他背回来的,他们家耀目如日月的小先锋,自那以后就只能窝在军帐里,再也提不了qiang,挽不动弓了。
现下又是一个姜家如圭如璋的小先锋说出了这番话来。
他阻止不了前一个,懊悔半生,说什么也要拦住这一个。
兰时自袖兜里扯出她才发现不久的堪舆图,太子殿下注解已经足够详细,她又描补了突厥军力排布。
“元帅你瞧,如今这突厥不过外强中干,北境此时出其不意,定能使突厥军心溃散,届时您率军压境,那拿下突厥,易如反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