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他走过的所谓江湖当真不过是在兄长庇护下的后花园中扑腾了几下,却还坐井观天、沾沾自喜,自以为见识过了江湖险恶,却连最基本的人间疾苦都不曾见过。
他这般所见识的人间苦难也不过是浮皮潦草,那些哀嚎、祈求与绝望却已然是沉甸甸的,足够压下他所有对于圣朝节的心中忐忑。
不过一个主礼官而已,再重要比得过人命关天吗?
他既然曾经说过有一日总要让皇帝同意重整和宁街,便一定能做得到。
他从前常常心怀怨愤,认为宫中人心淡漠,他幼时在宫中受尽冷待当然有理由冷眼旁观。
直到这一次他亲眼见到一些并不算极致的苦痛,方才看清他一直觉得被束缚且日日提心吊胆的身份已然是绝大多数人终身求而不得的东西了。
在他有余力因尊严被践踏而心生怒火时,许多人连挣扎求生都无法,漂萍蝼蚁一样。
人生在世,他虽胸无大志,并不觉得自己能够成为何等肩负天下的人物,却也不会做一个遇事退避三舍的懦夫。
八个少礼官比他起得还早,等他整理着装之时几人都已然到他府上,打算同他一同前往万祀台。
他们倒也都是钟鸣鼎食之家教导出来的,这时候没一个怯场的,只不过少年人到底遮掩不好心绪,一眼看去兴奋和略微的忐忑都写在眼中。
赵泽瑜也没说什么,大启选出来的少礼官,若是圣朝节上能因为这点忐忑出什么岔子,那还是趁早把身上的爵位都卸下当个白衣去吧。
薛子言却心直口快,盯着赵泽瑜看:“我的老天,殿下这一身也太……”
由于圣朝节开始时先要在万祀台向上苍祈福,主礼官说过祝祷词后要完成一段祝祷之舞。
赵泽瑜第一次听说这玩意儿时是赵泽瑾第一次任主礼官,他傻兮兮地问:“就是那帮神神道道的道士跳大神吗?”
结果被赵泽瑾一指头敲到脑门上,委屈得要死,看完他哥的祝祷之舞哈喇子都快淌出来了才知道自己方才还真是猜错了。
虽说历代皇帝到晚年没几个不追求长生不老的,恨不得把全天下捋着白胡子拿着拂尘的老道士弄进宫给练长生不老丹,但并不代表道士便有多高的地位。
祝祷之舞整一段像驱邪的东西放上去那是必然有碍观瞻,从创立起便和跳大神没有任何关系。一路发展到现在,这祝祷之舞力求的是超脱尘世的仙人之感,要的是一个飘逸,让人相信若是真有仙人,便也是如这般庇护大启的。
因而赵泽瑜这一身的衣服以白色为底色,上面又绣上一层七色祥云、仙鹤展翅,衣领袖口衣摆尽数用华贵的金线绣出代表皇子身份的四爪金蟒,贵气逼人。
而为着仙气飘逸,这一身又是用的织布中最细最丝滑的丝线,在贵气中又愈发地显现出孤高清傲之态来。
便也难怪薛子言当场看直了眼。
“殿下,您今日若是穿着这一身招摇过市,那掷果盈车的得是多大的场面,整个京城的姑娘家估计都要被您给迷住了。”
赵泽瑜:“……”
虽说这话听起来像是好话,可怎么听怎么感觉他像是形容一只招摇过市、秋波荡漾的狐狸精呢?
因此他十分和善地笑了下:“本王知道自己玉树临风,我们可以走了吗?”
几个人跟着走了出去,薛子言才摸摸有点发凉的脑袋,疑惑地问身边的人:“你们有没有觉得方才殿下的语气有点怪怪的?我都没敢接话。”
其余七人不由得慈爱地看着他,一人语气恋爱地拍了拍这缺心眼的肩膀:“殿下那叫杀气,子言,同僚一场明年的十日后,我会去为你烧上一炷香的。”
薛子言迷糊了一会儿:“为何是十日后?”
七人:“……”
你这找要点的能力是否太优异了些?
这时候前面的赵泽瑜转过头来,夜色将明不明,白底飘逸的衣物显得他既飘飘欲仙又像是志怪故事中貌美的精怪。
他幽幽地道:“因为留着你还有用,总得过了圣朝节再宰了不是?”
因着这语调,薛子言险些成了有史以来第一个被主礼官吓晕过去的少礼官。
巳时至,各国使臣已然分列万祀台两侧,南祁与北燕便是分别坐在两侧第一位,周边侍卫森严,尤其是阿赫巴那边,明晃晃地重兵把守,简直是将示威写在了脸上。
也不知北燕是否是因为自己先做了不合规矩的事还是没将这些人放在眼中,十分无所谓地安静坐着,看起来并没有要弄什么幺蛾子的意思。
周徵坐在对面,花蝴蝶似的和各国使臣遥遥碰杯致意,一双眼睛乱瞟,见着个标致些的男子便对人家暧昧一笑,偏偏他长得好,轻浮的表情做出来显得他像一只妖孽,却并不猥琐。
周徵环顾四周,这大启皇帝看来挺怕死的,一个阿赫巴让他如临大敌,不仅让禁卫军首领守在主位旁边,而且在阿赫巴周边各要点少说安排了十多个大内高手,有几个连他现在都不能确定气息深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