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第一个因为思念担忧亲人的士兵哭出声后,便已经注定了整个军营都将陷入这样一种情绪当中。
他们不信任朝廷能够派兵襄助他们,自然更不相信朝廷能够抚慰好他们的家人, 生死之间若有鼓舞之力支撑, 那么人常常能够绝处逢生;可若是怨愤之力, 倘若不是对敌方的怨愤, 那想来便不会是什么好事了。
郑将军等人对他们的怨愤自然也是有所了解,可又能如何,他们自己都心有怨愤。他们身为定北军中人的职责让所有人还能在这里支撑死守,可他们身为一个普通人希望被别人理解, 最起码得到一份正常待遇的心情却是无法抑制的。
这一番又是从白日打到下午,天色已然有些暗沉,守城士兵已经是本能地向下推落滚石燃起火油,用枪将爬上来的敌人捅下去。
可还是有无数的北燕军在前赴后继地爬上城墙,枪卷了,手抖了,定北军的死伤人数在不断增长。
尸体堆积成山,到处都像是人间炼狱一样,血气冲天,所有人都像是困兽一样,徒劳挣扎于自己的宿命之中。
暮色四合,郑将军命各个将军分散于城楼各处免得天色暗淡之后普通士兵有所疏漏。
忽的,瞭望兵惊喜地喊道:“将军,敌军中后方和帐中有火光,我们的援军到了!”
郑将军拿起一支长筒的瞭望镜,果然看见远处有火光闪现,而且那火光越来越密集,几乎连成了一条长龙。
虽然说是不指望朝廷援军,可当真来了郑永晟心中的大石骤然落下了,几乎是声嘶力竭地道:“援军来了,定北军的将士们,我们没有被放弃,撑住了,永平城之围便能解了!”
他毕竟是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秦老将军重伤的这几日,他居中调度,还要给其他将军支撑的信念,自己却不能表现出任何焦躁,已然做好了殉国的准备,如今绝处逢生,也难免激动失态。
将士们几乎是凭空又生出了神力一样,人在绝境之中,只要有一点点希望,求生的意志便会如被长在峭壁中的种子一样,无论遭受何等压力都能破土而出。
这般又过了一刻钟,忽地北燕军前军中生出骚乱,有许多北燕军竟然转头向着后军而去,郑永晟捕捉到北燕军中有几个将官传令的声音,急忙拉过身边会北燕话的偏将。
那偏将听了片刻,十分惊讶,有些不确定地对郑永晟道:“他们说的是吉尔察部落、莫云河部落、图鲁部落的勇士们,部落中的恶魔已被天神诛灭,随我同去诛灭恶魔?”
郑永晟听得一头雾水,但不论如何,能从瞭望镜中看到,北燕军似乎前军后军已然陷入了一场混乱,这一次永平城又撑了过来。
正常来说这种时候是应该趁他病要他命的,可是一来这天色实在是暗了,万一是地方的陷阱便麻烦了;二来定北军连续作战多日,方才固然是有一种神勇支撑着将士们,但当心中大石落下后,这种提前透支也会造成将士们的疲惫。
如若不出他意料,明日能爬起来的士兵都没多少了。
只是也不知是谁带领的援军,也不知这京城带来的兵在扰乱敌方后能不能全身而退。
受伤的将士们都送去军医处安置了,眼看着时间过去,那边还迟迟没有人过来,郑永晟感觉自己真的是操心的命。
他正担忧着,城楼下便有了动静,有数千人向着这边过来,而且马蹄上似乎都裹着东西,声音很小。
他身边的偏将立刻拉起了弓,底下领头的人却逼音成线,精准地找到了郑永晟:“郑将军,安王赵泽瑜奉旨接任定北军元帅一职,率领五千兵马来援,请郑将军开城门。”
郑永晟觉得自己可能是出现了幻听,不然他为什么会听到接任定北军元帅的是一个小崽……哦不,一个刚刚十六岁的小皇子?
是皇帝疯了还是他疯了?
而且他说只带了五千兵马,是皇帝终于看他们定北军太不顺眼,并且这个小皇子又是哪儿碍着了皇帝的眼,于是直接把他们扔在这儿自生自灭吗?
他惊疑不定,赵泽瑜等了半天也没见他回个信,便又传音道:“那什么,你要是不相信的话,可以来验明正身,我带的兵千里驰援,刚有打了场硬仗,快点儿接他们进去歇会儿行吧。”
郑永晟这才回神,反应了过来:难不成方才北燕军中骚乱是他们办成的?
他心中一凛,终于收起了胡思乱想的心思,无论如何,也不能不让人家进城。
只是这查验身份还是要做的,希望这位安王殿下不要觉得冒犯,到时耍一些性子。
郑永晟所忧倒也是正常,他虽长大后一直在军中任职,幼时却是在京城长大,见过无数的达官贵人,这些位是个什么性子他可太知道了。
尤其是这位安王殿下年岁这么小,难免更加的“天真率直”。
因此他下城楼索要圣旨和安王印鉴腰牌查看时已然做好了要被叱骂的准备了,不想他刚一说便有几样东西向他飞过来,便见这位小殿下道:“都在这儿,赶紧的吧,看完让兄弟们进去,一个个的又累又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