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青上前一步,将他那长刀当个拐杖一样双手拄着,他深深吸起一口气,又缓缓地吐了出去,仿佛是终于能呼出一口今日在这堂上被憋住的郁气。
“我要他死,他就得死!因为——山下愿江之内,还有符大人数以千计的伏兵,正在等着他呐。”
愿江。
大江之内,舳舻绵延,符盈虚的妻弟陆禄在主船的甲板上走来走去,一双眼不停地望向头顶的飞将峰以及两侧沿岸。
以他为中心,数以千计的水军手执利器,都在紧张地听着周围的动静,微恐那个让他们等了一晚上的“大物件”从上面掉下来,他们却没听见。
陆禄奉牧州符盈虚的命令,带着牧州水军倾巢而出;他出城时已收到了死令,今日是要配合着零州孙青杀了那个人的。
杀了那个他们甚至不敢直呼其名的人。
以数千人,杀一人。
暮芸双眼大睁,呼吸急促。
“怎么,你不知道?看来你只是找见了我的狼,却并没碰见顾安南本人啊。”孙青笑了:“数月之内,守寡两次,殿下感觉如何?”
暮芸:“这不可能!”
“也轮到你说这句话了!”孙青陡然激动起来:“暮芸,这都是你的报应!是你们暮氏皇族的报应!也是顾安南的报应!我本已在零州立足,顾安南非要打将进来!他非要当着所有人的面打断我的腿!”
“我只想堂堂正正做一个人!”孙青吼道:“不是城门吏的儿子,不是任人踩踏的浪荡子!可你们偏偏不让!”
他鼻子里喷着粗气,捶打着自己的胸膛:“那好啊,你们都去给我死——我偏要让你们遭世人唾弃!偏要让所有人都踩住你们的脊梁!偏要让你们死无葬身之地!”
暮芸踉跄几步,向后坐倒在椅子里,摇着头恍惚着轻声道:“这不可能——愿江沿线如此之长,便是安南落水,水军得在什么位置才能保证一定能截得住他?!定是你在扯谎!”
孙青大笑起来,几乎连眼泪都要笑出来了:“今日是符盈虚符大人的妻弟陆禄亲自带队,数千精兵良将,务求一击必杀,暮芸,我的好殿下,你到底有什么不信?”
暮芸唰然起身,语速飞快地叱问道:“就凭本宫对大荆地形地势了如指掌,知道愿江湍急,绝不会有任何一个地方可以存住这么多船舰!”
“人的力量十分有限,你未免也太把自己当回事了。”孙青高声鄙夷道:“飞将峰下三里外,有一处名唤‘水盐湾’的弯曲河道——符大人将此处当做牧州水军的秘密演武场,便是其他几个南境守君都不知道,你远在长安,又怎么可能会知道还有这样的所在!”
暮芸始终提着的那口气,终于散了。
只这么一个瞬息,就好似纯然变了个人,方才那情绪激动心绪紊乱的竟像是个临时上了她身的小鬼,眼下倏忽离去,又露出其下暮芸的本色来。
她掸了掸衣裙上被迸溅上的水珠,施施然落回主座,悠然地再一次捧起了她的小酒盏。
这一次,终于能安心喝口酒了。
孙青心里咯噔一声:“暮芸!你又耍什么花招?!”
“铁将军,你都听见了吧。”她对着外堂眼冒精光的铁三石招手笑道:“是水盐湾,快去吧。”
“当啷——”
是孙青手中的兵刃落了地,他双眼大睁,心下剧震,这万般皆输的瞬间,竟是一个字也说不出了。
“主母真是神人!”铁三石两手狠狠一抱拳,满脸兴奋得直发红,扑通一声给暮芸跪下磕了个结结实实的响头:
“从前我老石还觉得大帅找这么漂亮娘子做主母太显轻浮!真是我狗眼看人低了,今后除非大帅发话,老石全听殿下的!殿下这主母我老石认了!今后再有谁敢跟我家主母大小声,老石第一个上去踹死他!”
暮芸点头笑道:“铁将军是个体面人。去吧——”她睨了一眼孙青,淡声笑道:“将那陆禄活捉回来,也便是将功折罪了。”
铁三石风一样地卷着离开了,呆若木鸡的孙青终于明白自己做了什么样的蠢事!
“暮芸,你诈我?!”
作者有话说:
小剧场:
正在收服零州的顾哥:“什么?她说她是主母?!”
飞速收拾东西跑路回家.jp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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稍后十一点还有一更,顾哥拉风出场!(圣诞节辽,更个大肥章嘻嘻)
第23章 打下那座城(十三)
孙青狂怒之下,竟是疾奔数步挥刀而起,似要生生将暮芸身前的案几同她一道劈碎!少年姚谅瞬间出手,手中长绳灵蛇般锁住了孙青的腰,“坐下君”的儿子官兴反应也很快,用手托着刀背挡在暮芸之前,死死抵住了孙青的长刀!
他们两人合力,也只堪堪暂时拦住了孙青!
然而暮芸连眼都没眨一下。
“嗳嗳,这是做什么,好歹把话说清楚再打呀!”“坐下君”看儿子顶得吃力,在旁边转圈劝架:“这,莫不是顾大帅神机妙算,一早便知道牧州那边有人在愿江设伏?这是去将计就计的?”
暮芸微笑道:“官爱卿猜得不错,不过倒也没有那么神——孙青,今日你既败了,我与你父又有旧,我不妨便在此处将今日始末给你说个清楚。”
她拿起酒盏起身:“首先,顾安南出兵匈奴之前,已将南境九郡尽数打了下来,你们也答应称臣。不过,出于各种考虑,他暂时腾不出手接管,于是便与你们九人立下盟誓——让你们在他回程之日,一同打下牧州献上,也算是给他这个大帅一份投名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