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来他们已经知道了。
曲悠轻轻笑了笑:“他……这几年很好……等他进了汴都,你记得去瞧瞧他,他见了故人,会高兴的。”
贺三不解其意,还是深深垂头应了:“是……陛下要属下派刑部的人过来审问,我已经跟他们打过招呼了,不会对您用重刑。只是有时,碍于表面功夫,可能得让您受些皮肉之苦,夫人暂且忍耐,夜里,我便会着人过来为您疗伤。”
曲悠闭着眼睛,点点头,又缓缓道:“若是会让他察觉,你便不要冒险……”
贺三急急道:“夫人放心,您万要保重……属下能为大人做的事不多,绝对不会让您折损在刑部的。”
语罢,他便匆忙离开,过了没多久,几个专司女囚的牢头来为她上药。
几人言语之间极为恭敬,想来也是当日“白雪先生”在那面屏风上安慰过的可怜人。
刑部虽换了好几个侍郎和尚书,但自梁鞍以下,人事变动极少,就算不得贺三叮嘱,也多受过周檀恩惠,心照不宣地集体暗中照顾着她。
甚至得她托付,一同关照了被关在这里的那群文臣。
宋世琰口中的残酷刑罚,就这么被她躲了过去,只有得知他来,众人才会有分寸地为她制造些明面伤口,显得血淋淋些。
不过宋世琰自那之后似乎忙得很,只亲自来过两次。
贺三含糊透露,临安那边有叛军生事,陛下忙着对付他们,无暇顾及刑部大狱中的人。
想来是宋世翾等人已经公开了宣帝那封遗诏,宋世琰知道了当日她盗出国玺的作用,不需费力撬开她的嘴了。
曲悠咬着嘴唇,愉悦地想着,怪不得他上次来时如此生气。
虽说再未受刑,可牢狱之中阴暗潮湿,不利于养伤,她平日还是十分虚弱。
于是,她便开始长日嗜睡,尽可能地保重自身。
在那个每日只能看见一束阳光的牢房中,她做了一个长长的梦。
作者有话说:
南冠客:《左传·成公九年》载楚人钟仪囚于晋,仍然戴南冠,弹奏南国音乐,被认为是君子之行。
📖 外卷一·庄生晓梦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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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7章 周与蝶(一) ◇
前世·初上
周与蝶(一)前世·初上
重景六年初, 新岁已过,仍是隆冬,春日迟迟未至,冷冽的风穿过幽长廊道, 从头到尾, 发出一阵如同小儿夜啼的“呜”声。
皇城的天色沉沉地昏暗下去, 大雪与清夜同至。
梳着双鬟低髻的小宫女瑟瑟地跪在廊道一侧, 不住哈气,企图为自己制造一些凉薄的暖意, 可无济于事。
今年的雪花似乎都比往年大些。
小宫女只缠了一根红绳的发间覆了一层薄薄的寒霜,单薄肩头也落满了雪花。
颊侧的巴掌印似乎已经被雪冰冻,完全感觉不到痛楚了。
也算一件好事。
落日后的皇城人声寂寥,这条路通往空荡荡的诏狱, 平素根本无人经过。
她在这里跪了两个时辰,先前还能听见隔了几道墙传来的人声, 如今则只剩了雪花落在身侧铜制雨水缸表面飞快融化的一声“呲”。
然后在这黑暗和大雪之中,她突然听见了镣铐撞击的声响。
大雪纷飞的隆冬夜里,一个身披洁白鹤氅的男子缓缓走了过来。
他走得很慢——她转过几乎被冻僵的脖子,一眼就看出, 他应该受了很重很重的伤, 甚至还在流血,有幽微的红色残存在他经过的雪地上,顷刻便深沁下去。
她目不转睛地盯着雪中如同神迹一般突兀出现的男子,完全忽略了他身后两抹黑色的影子。
随后神明在她面前停了下来。
她看见了一双颜色很浅的琥珀色眼睛。
他似乎也冷极了, 缓缓开口, 颤着声问:“为何……在这里跪着?”
可他有这么厚的鹤氅, 怎么会冷呢?
她只穿了单薄的襦裙, 应该她更冷才对吧!
小宫女张了张嘴,嘴巴却像是被冻住了一般,好不容易张开了,也只能发出一两个模糊音调,她想了想,应该是嗓子被冻哑了。
跟着他的两个侍卫有些不耐烦,维持着不冷不热的恭敬,催促道:“大人,该走了。”
她还没有反应过来,对方就解下了身上那件她非常羡慕的鹤氅,披到了她身上。
她怔然看着对方近在咫尺的脸,发现他好漂亮——淡漠且矜贵的一张脸,是她平日里看都不敢多看的类型。
若非这人在为她颤着手系衣带,她绝对不会相信这看起来如神明的男子会与她产生什么交集。
玉骨般冰凉的手指拂过她的颊侧,男子失了外袍,当即打了一个哆嗦,可他还是踉跄着站了起来,留下了一句低低的“裹紧些”。
宫女抓着外袍,抬眼只看见了他的背影——他外袍之下的中衣血迹斑斓,看起来单薄褴褛,颈间生了锈迹的铁环垂下一根锁链,伶仃地拖在雪地上。
她终于说出了话:“大人……”
大人,我该去哪里还了这件冬衣?
男子却没有回头。
身上的鹤氅迟迟地散发出残余的体热,掺杂了一丝静水香的气息,她细细嗅着,觉得就连血腥都带了一二分说不出口的悲怆意味。
他走后不久,雪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