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谁的声音他皱眉,想不起来。十三四岁时家里闹饥荒,母亲在炕上饿死了,最后一口野菜留给了他。那会儿阎王爷就朝他招手,让他下来,沈宴命硬,靠着那一口野菜爬到路边,顺着逃荒的人讨烂菜粥果腹,跳上火车,一路到了沪上。
沪上这地方可真大,真繁华。拉黄包车的,百乐门的舞女浓妆艳抹,街上的电车,来来往往的长袍,和金发碧眼的洋鬼子。这些他以前从来都没有见过,只是沪上人也很冷漠,他只能爬到垃圾堆里和狗抢吃的,有时候连狗都抢不过。好歹都是一条贱命,留着和扔了没区别。他都快死了,有人拉了他一把。
一命抵一命,值得。
是她在哭吗那个笑起来眉眼弯弯,眼睛灿若星辰的女孩子。她是他活到这么大见过最好看的女孩子。虽然总是不让他跟着,但是他乐意呀。有时候她一笑,他心都化成了春天里维多利亚港的暖流水,偷偷摸摸的在后面看着。
别哭啊,有什么值得哭的。沈宴憋着一口气,指尖抓着被单,睁开眼!他一定要睁开眼!他死可以,但她不能哭。沈宴吊着半口气,嘴里喃喃:“别哭……”
林窈一边抽泣,听见他说话,僵硬,“你说……什么”
她凑到他脖子前面。
沈宴费力的挤出个笑容,“别哭啊……”
林窈立即把眼泪抹干净:“我不哭……你能不能好”
他终于睁开眼,眼前是她的虚影。笑着点头:“能……你别哭,我能好。”
医生和护士进来,把她请出去,做手术。
因为那句承诺,林窈心里有了点点希望。
他一定能好。
沈宴最后好了。
他背上有一道又长又深的疤痕,依旧少言寡语的跟在林窈身后。
从十四岁到十八岁。
林窈再也不赶他,因为她知道,这世上没有比他再好的陌生人了。
沈宴逐渐长高,高大强壮,是个够格的保镖。林窈像朵渐渐绽放的花骨朵,有了少女柔美的雏形,娇生惯养的浇灌成祸水。
但她对他是极好的,有什么好东西肯定会想着给他留几份。
就这样,她读了初级女校。而沈宴话少也心思缜密,受了林政的重用,在码头办事。
第71章
沈宴人狠话少,很快受赏识, 被人重用, 从狼窝里出生入死,每次脸上都会填伤。
林窈很不支持他这样做, 拿棉签给他擦拭伤口:“世道这样乱, 你就呆在家里行不行!”
沈宴沉默着。漂亮的眼型带着疏离,垂眸看地板。
林窈哼哼唧唧:“虽然你有志气吧, 可是身体才是本钱啊。你别这样总是不说话,你总是不说话谁又知道你想要什么呢。”
沈宴的视线终于有了波澜。
她是高高在上的小姐……
可他只是个卑贱到不能再低微的尘埃。
昨天,老爷已经找他谈话, 说两个人之间过于亲近。
所以……
林窈叹气, 收了药物和棉签, 喃喃道:“我要出国留学了。”
沈宴惊愕。
她斜着眼看着他:“你这个四六不分的呆霸王!就没有相对我说的话嘛!”
林窈忽然有些期待的看着他。
沈宴费力的吞了吞喉咙。青紫的唇角被扯开。
维多利亚港口来了大不列颠的轮渡,呜的一声响。将他从这场美梦里彻底惊醒。
沈宴柔和的笑了笑:“一路……顺风。”
林窈捂住额头。也没指望着这个呆霸王能说出什么柔情似水的好话来。
豆蔻年华的少女思付半响,犹豫着看向少年。“那你会等我吗?”
少年局促的僵硬的收回视线。
会等你, 等我有了足够的资本。能够有强大的羽翼保护你,能够有力气与你并肩而立。
到那时候……
她坐上了飞向异国的飞机。
他默默的看着她, 祝她一路顺风,早些回来。
。
他不知道的是,林窈在英格兰受了伤,失去了五年的记忆。
那是一场并不严重的车祸, 恰巧是五年的记忆。单单是从他们两个的第一眼开始。
林先生与林太太连夜飞往英格兰。将林窈接了回来。
林窈不记得,所有人都不记得,有个人还在等她。
等着与她比肩而站。等着她回来叫一声阿宴。
。
司机跟着沈宴多年, 见识过他在风口浪尖上险些丧命,也见识过他站在人尖里让人俯首称臣。可是他从来没有见过沈宴这样落魄。
是的,落魄。
雪花簇簇落下,路边形色匆匆的人掩盖住口鼻,将脖子缩回围巾里。
沈宴指尖搭在车窗上,有一搭没一搭点弄着。
半响才开口:“去徐公馆。”
“是。”司机回答,启动汽车。
教堂外,林窈费力的穿过风雪。推开门,徐一在率领众人开会。
“林窈!你来了那边的口信是你被软禁了。”一身学生服的徐一站起来,激动看向她。
林窈摘下帽子和围巾,拍了拍未消的雪粒子:“没事。那是假的消息。今天的活动怎么样”
“形势严峻。”
纷纷扬扬的大雪掩盖了这场像是野火燎原的运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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