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完会议已经天黑，林窈无处可去。
徐一等学生约定明日再议。各自回家。
和林窈平时交好的女学生问道：“林窈，叔叔不来接你”
林窈堪堪笑道：“你们先回吧。明天见。”
“明天见！早些回家，这雪会越下越大的。”
林窈一个人走在路上。
拉车的黄包车夫依旧披着破棉袄，柳絮从破洞里露出来。看见林窈时眼睛一亮：“小姐，坐车”
林窈摇头。她身无分文。
走着走着，拐了条巷子，看见个由梨花木搭建的三层建筑，挂着一双红纸薄灯笼。原是走到了梨园前。
这梨园林政是常客，也经常带着她过来。门口披着坎肩儿的小厮一眼瞧见了她，问道：“哟，林小姐，您是来听戏还是打尖儿”
林窈站了会儿。“我父亲在里面吗？”
小厮摇头：“不在。林先生很久都未曾来过了。”
梨园里传来断断续续的戏声。
“烟笼寒水月笼沙，夜泊秦淮近酒家……”
“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
声音断断续续，如泣如诉。
林窈决定在梨园过夜。
她假装腰包很鼓的样子，昂首迈进门里，打了个包间。
小厮连忙笑着说好，点头哈腰的把她迎进去。
真巧沈宴在园里听戏。
他在二楼包间，视野极佳，能看见整个戏台大堂。
一转眼，便看见了迈进堂里的女孩。
光影自紫檀叶漏窗渗进来，打在那半张脸上，睫毛分明。她还是那么乖巧，巴掌大精致的一张脸，粉黛未施，却干干净净，足以吸引所有人的视线。那小厮在她身边加大音量耳语几句，她认真的点了点头，转身上楼。
裙摆在空中旋转，绽放出一朵小小的绒花。
沈宴收回视线。
徐公馆里的人走了，只留司机和他一个人。
沈宴叹气。
“我想娶她。”
司机手里的半块西瓜啪嗒一声掉在地上。
结结巴巴开口：“您，您说什么”
沈宴重复：“去拟婚贴。我不想再等了。”
司机惋惜的看着脚边的西瓜，点头说好。
了不得了，万年的铁树开花了。
林政收到聘书时，将聘书扔在桌上，眉头紧锁。
林太太面色苍白：“他怎么说的出口就他那样低贱的身份，怎么配得上我家窈儿！”
林政：“怎么配不上已经今非昔比了。”
又有消息传出来，林家的货物被扣去了三分之一。
明摆了是有人要整他。
林政冷声道：“人家家大业大，短短几年在沪上积累的积蓄能抵十个林家！我们的情况你还不清楚已经是空壳子了！千里之堤溃于蚁穴，更何况以我们的积蓄……”
林太太面色苍白，平日里齐整的簪发微乱，眼角通红，流下眼泪。
林政早已经立下决心，总归要嫁人，还不如嫁个知根知底的。这人心肠是不坏，而且对窈儿好。再者说今日局面，明日不一定出什么岔子。决心一下，林政将茶杯中的浮沫撇干净：“窈儿可还在房里”
李伯一怔，摇头：“三小姐在下午时跳窗逃出去，跑到了梨园里。”
林政又是叹气，他已经老了，两个哥哥又时常在外忙碌。这孩子顽皮的心性必须得治治。回了聘书，不嫁也得嫁！
果然，得了消息的林窈哭的像天活生生塌了一样。
“你们都走！都什么年代了，还是封建老顽固！我反对这场婚约，我不嫁！”
“三小姐，您可吃点东西吧。老爷向您学习里要了三个月的假，外面世道乱，您可别老是往外跑了。”
“把这些东西拿走！我不吃，饿死我得了！”林窈反锁门。
原本以为从梨园里躲一晚上父亲母亲会着急，可他们居然像是没事人一样，还堪堪多出来一门婚约！这简直是个天大的笑话！她是个新兴知识分子，哪里肯受他人束缚！
可是林窈也是个娇生惯养的小姐，没那般的本事。没过三日，她就很没骨气的吃了佣人送来的饭菜，并且决定不能以卵击石，要用缓兵之策。
结婚那天，举行的是中式婚礼。林窈的同学一个都没通知。
她穿着鲜红的嫁衣，披着鸳鸯戏水的盖头。手里攥着喜婆给的吉祥果。说白了就是个大苹果，红彤彤的，咬一口香甜。
林窈算是想明白了。父亲母亲永远是一条路，他们的思想和她的思想根本不一样，说不通。现在，只能把希望寄托在她那个素未谋面的未婚夫了。
不，应该说是丈夫。
她在英格兰留学时，有身边的英格兰女同学对别人一见钟情，不出三月，闪婚令证。当时林窈诧异，可现在她的局面，不就是和那女同学一模一样甚至她连新郎的面都没见过。那个叫沈宴的人是怎么想不明白了要娶她。
只能商量商量，形婚。
林窈忿忿的咬了一口苹果，在轿子里端坐。
人家结婚都是西式婚礼，雪白的婚纱披在身上，像是云，林窈就喜欢中式的。凤冠霞帔，满头的发饰叮叮当当，新娘子脸上带着笑，和意中人携手一生。那个叫沈宴的也是有眼光，竟然举行中式婚礼。这样也好，省的她心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