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让她忘记前事,她便毫无负担的说忘就忘了,没有一丝挣扎,犹豫,眷恋,倒是松了口气。
他几乎要怀疑,这女子是旁人精心培育,否则怎能让他本已决定放弃,本已熄灭的心火,一次次死灰复燃?
他几乎不敢再和绫枝说话,他怕总有一日,这烈焰会烧及陆郁,所过之处,寸草不生。
李御闭眸,尽力让语气冷下来:“你回去吧,日后不必再与孤私下相见。”
绫枝听了这话,反而更是放心,乖乖磕了个头,甚有自知之明的离开了。
对于太子,她很难说有什么少女情怀,毕竟以往之事,只是因了郁哥哥,就算是从前相处时,有片刻的朦胧心动,她也从未想过,是因了太子,还是因了郁哥哥的记忆。
更何况太子的身份压倒一切,她再回想前事,没有一丝儿女之情,倒好似曾与玉皇大帝认亲般可笑——除了感叹自己眼拙蠢笨,不自量力,便是感叹太子仁慈,再也不敢将殿下当同龄男子看了。
也正因如此,她也从未仔细想过,她的言行也能激起云端之上贵人的情绪。
况且,她也确实没有什么心思,去琢磨李御的情绪起伏。
毕竟无数次出现在她梦中的郎君,正站在路畔,温柔的眸光望向她。
他在等她。
只念及此,绫枝便登时不好意思向前了。
陆郁轻轻一笑,不紧不慢地朝自家的小青梅走去。
小巷四下无人,左右她是逃不脱的。
春风温柔,将他的袍角吹拂,卷起飞絮落花,如画中公子,世间无双。
绫枝登时便觉得小巷逼仄,否则怎么连气都喘不来了:“你……怎么在此地?”
憋得脸颊都红了,只憋出一句无关紧要的话来。
“有人不识路,需要有人带路。”陆郁低沉的声音透着无尽温柔:“我只好在此地等了。”
绫枝登时红了耳根。
小时候家门口住在巷子深处,她总不记路,有次独自出去,回来时便走错了道。
天色逐渐暗了下来,她害怕得要哭,却猛一侧头,发现小巷那侧,亮起一盏烛火。
陆郁手提烛灯,整个人被烛镀上朦胧却让人安定的暖光。
她带着哭腔娇气的喊郁哥哥,朝他奔过去。
陆郁的手掌抚上她的脑袋,十岁孩童的掌心并不宽厚,恰恰好的温暖包裹住了她的小脑袋:“哪个小笨蛋,在家门口找不到路了?”
“我不笨。”绫枝揉着小眼睛,委委屈屈:“天色暗啦,看不到啦。”
陆郁低声笑着,温暖的手掌牵起自己的小手,举着烛火照亮路边荷叶:“枝枝你看,我们巷子的人家总爱在门口的景观池中种荷,蜻蜓又是最爱在荷叶处停留的,你看,这一路都是蜻蜓。”
“以后你顺着蜻蜓的方向走,就能回家了。”
顺着蜻蜓的方向走,就能回家了。
她记住了这句话。
可父亲被罢官问罪,最终饥寒交迫死在冰天雪地之中,母亲悲痛欲绝,身子每况愈下,最终也离她而去。
她便再也回不了家。
想到往事,明知和他无关,也不由得对陆郁生出几分怨怪。
绫枝微微一笑:“我已不是幼时,回家的路,我还是记得的,不必劳烦旁人。”
“是我不认路,要姑娘带一遭。”陆郁一怔,轻声道:“江姑娘可否将在下带去杭州驿馆?”
他眉眼笑意浅浅,胜似春风,让人讲不出拒绝。
天色渐渐有些暗了,绫枝朝前走着,能察觉到她背后的脚步不紧不慢,始终相距一段距离,却紧紧跟随着自己。
他们的影子,在黄昏的小巷里重叠相交。
本该想起的应是和陆郁的往事,可绫枝不知为何,脑海掠过的却是和太子盈园初遇那日,他便是如此跟随自己,回到了自己的小院中。
他说只当从未相识过,也不知那小园的痕迹,要如何遮掩……
江南驿和她的院子离得甚近,想来也是陆郁已暗中调查了一番,才会刻意找借口让她带路,也不知他可否察觉到了什么……
正胡思乱想着,陆郁的脚步已经停下,微笑:“枝枝,便是此处了。”
夕阳时分,驿馆灯笼高悬,门口有几个侍卫把守,陆郁站在门廊下,长袍随风荡起。
绫枝点头:“既到了,公子便好好安歇吧。”
乍一见面,情绪激荡下倒是能喊出郁哥哥,如今脑袋冷静下来,四下无人双目对望,能叫出口的,却只剩一句公子。
“枝枝,”陆郁声音低沉,透着几分寂寥:“我有话对你说。”
绫枝顿了顿,还是随着他走进了驿馆。
一进房门,陆郁便开门见山:“枝枝,这十年离乱,我知你对我有怨气,有恨意,你多怨我多恨我皆是人之常情,但我的心意,却已当着殿下的面,与你言明。”
“往后的岁岁年年,我都会在你身畔,把过往的亏欠都补回来。”
绫枝抬头,不让眼泪落下:“十年了,你可知当时江家败落我和弟弟有多绝望,你是我未婚夫,并不是我的家人,我没有资格苛求你,但是你连只言片语都未曾给我,连一句关心,一句解释都没有……”
陆郁本只是耐心倾听绫枝的诉说,可到此实在忍不住出言道:“枝枝,这些年来,我给你寄了无数封信,可从未等到过一封回信,父亲去后,我和母亲寄居在叔父家,姑苏离京城万里之遥,我前些年苦读功名,后又入了东宫,又联络不到你,实在不知该往何处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