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太医停下手中动作,走至楚宁琛身侧低低耳语。
“其一是让内息紊乱的毒,传自南疆,一旦服下,便可伪装成重病之貌。这算不上毒,于陛下的身子无害。”
听到这里,楚宁琛眉梢几不可察地压了压。
杨太医继续道:“其二,微臣从未见过那样的毒,但陛下昏迷不醒,与那毒也有些微关系。”
楚宁琛薄唇抿起,良久,卧在软塌上的陛下咳几声,隐隐有转醒之象时,他才问:“要如何解?”
杨太医不卑不吭地答:“微臣还需钻研些时日方可回禀殿下。”
“咳咳……”陛下疾咳起来,杨太医噤声,上前取出银针。
陛下卧在塌上,脸色惨白,那双眼睛没有任何神采。楚宁琛不禁拿他的病容与楚云砚相比。
陛下声音打颤:“太子来了?”
楚宁琛上前,握住陛下伸出的手,“儿臣在。”
陛下一听见他的声音便气血上涌,胸膛起伏。楚宁琛皱眉,看向太医,还不待他叫太医过来瞧瞧。陛下扬起手,一巴掌扇在楚宁琛脸上。
他方才转醒,手劲却出奇的大,楚宁琛没有防备,被他打偏了头。
陛下边咳血,边颤声骂:“孽障!”
杨太医连忙跪下。
楚宁琛唇角出血,他侧过身,用指腹擦去唇角血迹,跪在地上,“不知儿臣哪处做得不好?”
他忽的想起年幼时,是一场春猎,皇祖父说,谁猎的猎物最多,便将梅花剑赏给谁。他比不过楚云砚,可他的父亲却想他在春猎中博得头筹。他不要命似的打猎,到头来,还是比楚云砚猎得少些。但只差一点,他的猎物就比楚云砚多。得皇祖父怜爱,梅花剑有两柄,另一柄破格赏给他了。
那时他天真的以为,只要他做得比以前好,父亲便会褒奖他。可他等来的,是父亲的冷漠。春猎结束,他被父亲关入祠堂反省,跪了三天三夜。
这事很遥远,远到他都快忘了,他的父亲,也会喜怒无常。
陛下不语,眼中布满猩红血丝,他满腔的火气不知该撒往何处。方醒来又见了楚宁琛,他哪里掩得住戾气,平日人前的伪装悉数撤下。他恨不得扬起鞭子抽打长子。那是蛇窟,他半辈子的心血。
楚宁琛一字一顿问:“不知儿臣何处有错。”
他扪心自问,今夜前往蛇窟搭救西宸王世子,为义;方回营地便赶来侍疾,为孝。他自认没有错处。
难道,陛下不想他救下楚云砚。他又想到三皇子,在蛇窟见到他时,三皇子眼里的惊惶,就像是见到索命厉鬼般。
楚宁琛眼皮狠跳,又觉此事没什么可惊诧的。好像出乎意料,却又在情理中。
陛下仍是不语,他察觉自己情绪过激,太子向来端正挑不出错处,而且,蛇窟的事,他不能让任何人知道,便是有气也不能撒。他咳嗽,压下怒火,“将世子带回来了?”
楚宁琛抬眸,将今夜之事禀告给陛下:“儿臣将三弟带回来了。”
陛下在得知蛇窟被烧毁时,便已料到此事,是以他神色间没有变化,“他逃去了何处?”
三皇子无故失踪,被当作畏罪潜逃。
楚宁琛没有错过陛下的任何一个神色,不答,只道:“将三弟带回营帐时,三弟说,刺杀西宸王世子的,另有其人。”
“他的事,明日再说。”陛下揉揉眉心,一副疲态,深深看了眼楚宁琛:“琛儿长大了,有些事,父皇该说与你听,你且坐过来细听。”
知子莫若父,陛下了解他这个儿子。楚宁琛脾气固执,一旦生出怀疑,便会追查到底。
倒不如由他说出“真相”。
第46章 枝枝没能离开营帐。 ……
枝枝没能离开营帐。
禁军拦下马车, 说有陛下口谕,今夜猎场,只许进、不许出。没有多余的营帐供他们休息, 只得继续留在马车里。
因着陛下要静养, 没闹出太大声响,四周静悄悄的。
枝枝想着, 陛下这病, 多半是被气的。陛下原想让他们死在蛇窟,可他们不止没有死, 还将蛇窟毁了。
这次陛下没有得手, 定然还有下次。表面那样要好的叔侄, 背地里, 却勾心斗角。回想起每回楚云砚见到陛下、亦或是提起陛下时毫无防备的样子, 枝枝不免心疼。
楚云砚知不知道陛下想害死他?
他行军打仗, 不是见识少、没计谋的人,可他太良善了, 他或许从未怀疑过陛下。他现下垂着眼眸, 安静坐在软垫上, 墨发上簪了枝木簪,冷白得有些病态的肌肤镀着层浅黄暖光,单看模样,是个毫无心机、不谙世事之人。
楚云砚察觉她的视线, 掀开眼眸,声音在夜里尤为喑哑:“你若累了,便靠在我肩上睡。”
枝枝摇头。
他又轻声问:“枝枝不是要告诉我,是谁想害我么?”
见他露出茫然的神色,枝枝肯定地想, 他定然不知道是陛下在背后害他。
告诉他,他是会信她,还是会信陛下?
陛下是他的亲人,而她只与他相识了几月,短短几月的情分,能比得过十几年的亲情么?
马车这个安全的环境下,不比蛇窟那种危险之处,枝枝能更冷静地去思考。
而且,马车与外界只隔了层薄薄的布帘,里头动静,外头能听个一清二楚,她原也不能在这里告诉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