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大度的做派,在夏犹清眼中,比鄙薄更刺眼。假如她的父亲还是总兵,今时今日,夏清娘未必输给许意娘。
但她更恨的还是丰郡王。
这个男人说,宗室不能纳乐户,皇帝却无所顾忌,只要荣登大宝,将来溪姐儿就是公主,你帮本王就是帮溪姐儿。
说得她好像有的选。
夏犹清应下了,如果失去了丰郡王,她也是一样的下场,如今至少、至少还算有个希望吧。
现在,希望破灭了。
她失望痛苦,但与此同时,竟生出松了口气的解脱感。
结束了。
她这地狱般的一生,应该走到尽头了。
幸好,黄泉路上不寂寞。
贤良的王爷,贤惠的王妃,你们也和我一样,尝尝从云端跌落的感觉吧。
夏犹清缓缓坐下,被墙角的阴影淹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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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衣卫按照夏犹清给出的名单,将与丰王有关的官员尽数捉拿,抄家审问。
人一多,线索就多,大部分官员没有强硬的骨头,对丰王的忠诚也有限,酷刑之下,自然招架不住审讯,吐出了一些事。
丰王的势力浮出水面。
礼部主客司主事、工部都水司员外郎、国子监助教、太常寺协律郎、刑科给事中……都是五六品乃至更低的官吏,职位并不高。
但他们有一个共同的特点——都是南方人。
有的出自江南豪族,有的小有才名,有的人脉广泛,他们串联出了一张名为江南官僚的巨网。
而这张大网的正中心,便是出自江苏昆山的许延,许阁老。
第535章 请罪书
皇帝并不介意臣子们结党, 无论是文官与武将,还是内阁与六部, 抑或是东厂、锦衣卫的存在, 无一不是帝王制衡的棋子。
如何收服他们,利用他们,分化他们, 又不至于令其陷入党争, 以至于妨碍国家大事,是帝王一生修行的功课。
杨首辅大力提拔北人、中人, 排挤南人, 自然不是因为什么地域偏见, 纯粹是为增强自己的掌控力。
浙党、宣党、昆党在朝中的势力极强, 江南文气盛, 几乎每次科举都有大量南人入朝为官。
虽说南北榜不同,不妨碍录取,可南人凭借偌大的关系网, 永远能得到更好的职位, 考核时凭借乡党关系,也能得到更优的考评。
久而久之, 北人的势力自然更弱了。
杨奇山是山东人,齐党的势力近年不断攀升,他给了中榜更多名额, 以此团结了力量不小的楚党人士。
比如赵侍郎,他就是湖广人士,而匡尚书则是河南人。
皇帝对双方的斗争心知肚明, 只要不过分,默许这种竞争存在。但手下内斗, 和有一方倒向了藩王,对抗他本人,那可就是另外一回事儿了。
比之前处置归宗反对者,这回的帝王更加无情。
他下令逮捕了许尚书,并抄家。
许尚书和丰郡王的来往何等密切?锦衣卫不仅搜出了丰郡王的亲笔信,更有令人惊愕的银两。
三十万两白银。
这是五年间,丰郡王送给许尚书的贿赂。
钱从哪里来?福建银矿。
福建与浙江毗邻,丰郡王在江南世族的帮助下,占据了闽地多个银矿,将白银据为己有,化作争夺皇位的经费。
他不止给许尚书送钱,更是拿这笔钱疏通了许多官职。
吏部文选司员外郎落网。
丰郡王每年给他三万两银子,让他将一些人调去目标岗位,一些收买人心的小官职不提,有几个职位却不得不让人震惊。
比如,羽林卫的指挥同知。
羽林卫是禁军之一,负责守卫巡警,其指挥同知都是勋贵子嗣。这位置原本是平江伯的嫡次子担任的。
这人大家没什么印象,但此前出过大新闻,和平民女子有染,逼死其母上吊。他闹出这等丑闻,皇帝便革去了他的职位。
替补上来的是一个普通千户,众人都没什么印象。
但他却是丰郡王的人,且在数年间,升到了指挥佥事的位置。
这么多年,丰郡王能得到多少消息不言而喻。
可以说,十几年来,丰郡王先是凭借谈吐与外貌,赢得了良好的名声,又借与许家的婚事,拉拢了许尚书出谋划策。
同时,联合江南世族,一边占据银矿弄钱,一边疏通官场,安插自己人。
这张网隐藏在水下时不露痕迹,可妖龙的传闻闹得沸沸扬扬,令京城无论贫富老幼皆人心惶惶,民心不安,已经证明了他们的力量。
只要皇帝驾崩,丰郡王说不定就能凭借这些人的力量,问鼎大宝。
可惜——现实没有如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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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继之身穿囚衣,头戴网巾,在刑部大牢里闭目养神。
他的儿孙们三三两两地围靠着他,表情各不相同。有人惊慌,有人沉稳,也有人茫然无措。
“祖、祖父……”最小的孙子才五六岁,眼里含着泪花,结结巴巴地问,“我们什么时候回家?”
许继之摸了摸他的头,没有接话。
他并不认为,自家已经山穷水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