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春庄的百姓哪个不信服山神老爷和小神仙?
神仙说眠春山的妖精是良家好妖,那便是良家好妖。
神仙说不许驱赶欺辱眠春山的妖精,那便不驱赶欺辱。
再者先前大家也不是没看到,那偷喝母猪奶的小猪精,那拐带各家母鸡的公鸡精,还有喜欢在山神庙外窥视的笋子精——人家不晓得碧虚郎是棵成精的竹子,看他站的地方总有嫩笋,就以为他是个笋子精,这些妖精不都给人赔礼道歉了么?
可见眠春山的妖精确实是奉公守法的好妖精啊。
小春庄的人和眠春山的妖精见得多了,相互间还会打几声招呼。
招呼打得多了,又渐渐可以闲聊几句。
闲聊得多了,竟然连饭也可以坐在一起吃。
若在傍晚时分去到村口,可以瞧见一堆人和一堆妖精,抱着饭碗蹲在那里,一边吃,一边唾沫横飞地摆龙门阵。
一日,小鹤隐去身形,去村子里查访。
走到田埂处,见劳累的农夫和两只绿皮蛙精坐在一处闲谈。
两只蛙精将将化形,只大致有个四肢健全的人形,皮还是绿的,眼还是鼓的,一张大嘴咧到了腮帮。
那农夫坐在蛙精旁边,竟毫无惧色。
他拿出自家卷的旱烟,点上火,却不忙抽,而是先递给左右蛙精,口里说:“蛙兄先请。”
蛙精同这人混得熟了,也不跟他客气,接过旱烟,叼在嘴里美滋滋地抽了起来。
一人两蛙在田埂上吞云吐雾,好不快活。
抽完半支烟,小鹤听那人说:“蛙兄,我田里的庄稼还请你们费心,帮我照看着些。”
蛙精满口答应:“你我是异父异母的亲兄弟,还用说这些么。”
说是亲兄弟,还真是亲兄弟,两只蛙精不玩虚头巴脑那一套,人家下田干活时,他两个还帮着插秧。
小鹤:“……”
虽说凡人和妖精处得来是好事,但一同抽旱烟……怎么看着就这么古怪哩?
等她走到山神庙外,又看见几个村里的妇人,同几个叽叽喳喳的雀精一起来山神庙里进香。
这几个妇人同雀精摆得闹热:“你们晓不晓得,王二狗他如今害了病了!”
“啊呀,我昨日看见他还好好的,怎么就害了病了?”
说王二狗害病的妇人笑道:“他害的不是寻常病症,乃是个心病——前些日子不是有个贪嘴的小猪精去他家里偷母猪奶么?他瞧见一只猪崽翻身变成了人,就落下个不敢吃猪肉的毛病,总疑心那些猪成了精,可以变作人。”
雀精说:“我去看了,他家的猪就是猪,不是猪精,可以放心吃。”
妇人道:“你看得出,他看不出呀。”
又说:“王二狗每日去猪圈喂猪,都要同猪说话,问'你是成了精的猪么,若你是,就点个头,哼两声'。”
若猪不哼哼倒也罢,若碰巧哼了两声,那不得了了,这一天也不得安生,逮着猪圈里的猪一个劲儿问:“你哼了,你当真是个猪精!”
一帮妇人和雀精说到此处,都轰然大笑。
妇人又道:“不单是猪,他杀鸡杀鸭时,也要反复问几遍'兄弟,你成了精没,成了精就说句话儿,不要叫我失手误杀'。”
一只雀儿插嘴道:“不要说人家,你也一样,今早我在你家门口的老柏上歇脚,也听见你问家里的母鸡是不是妖精。”
被戳穿的妇人尴尬一笑,讪讪道:“我那不是要去摸它的蛋么?”
爱讲八卦的妇人和雀精热热闹闹说到庙门口,就不再闲聊,一同进入庙里进香。
小鹤遮掩身形,在庙里逛了一圈,看见庙里人来妖往,凡人与妖精杂杂乱乱跪在一处,都上香,都烧纸,都念着一样的话儿:“山神老爷保佑,小神仙保佑……”
房梁上的红毛狐狸运笔如飞,把上香的祷词都记下,忙得狐爪几乎写断。
到了饭点,人和妖还坐在一张桌子上吃斋:大米饭,白馒头,碴子粥,配上凉拌的小菜,炖煮的萝卜,清蒸的芋头……素是素了点,个个都吃得香甜。
偶尔有争执,也是一些小摩擦,类似“大嫂,你收着手,不要摸我耳朵,再摸我要恼了。”
或者:“老兄,屁股挪一挪,坐到我尾巴上了。”
巡视一圈,发现小春庄的人和眠春山的妖处得格外和睦,小鹤终于放下了心,不再为此事发愁。
这样的和睦传到了其他地方,叫外地的凡人精怪听说了这里的好风气,纷纷心向往之。
那闹妖祸地方的凡人就心想:眠春山有真神,眠春山的妖精不吃人,我何不搬到眠春山去,免得日夜提心吊胆,不知何时被妖怪吃进肚里?
那惧怕道士来捉的妖怪也想:眠春山民风淳朴,眠春山的人不打妖怪,我何不搬到眠春山去,免得日夜提心吊胆,不知何时被道士扒皮抽筋?
凡人和妖怪都这样想,都拖家带口搬到眠春山,眠春山的人口便越来越多。
星移斗转,日月如梭,原本只是个小村庄的小春庄,不知不觉成了个人妖混居的小春城,无数凡人与精怪居住在此,竟都相处得和睦融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