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善轻声问:“那他怎样了?”
姜不复的声音几无起伏:“已伏诛。”
闻善不说话了。能读两年的书而不曾暴露,显然那只妖是真心想学习,并没有伤害过他的同窗。对姜不复来说,此事冲击一定很大。
许久闻善才道:“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她同情那只想学习的妖,但她也理解修士要杀了这妖。从各自立场来说,谁也没有错。
隐约听出闻善话语中的遗憾与怅然,姜不复侧头看向她,犹豫片刻才道:“善善,你觉得那只妖……不该杀么?”
闻善摇摇头:“我不知道。这世上总有很多事没有对错,端看站在何种立场。我若是那只妖,我只会觉得委屈,只是安安分分上学也有错吗?可我要是在县学上学的凡人,只会觉得后怕,曾有一只妖混在县学,要是那只妖突然发狂伤害我呢?”
她歪了歪头,无奈重复道:“我不知道。”
姜不复微微颔首,二人静静地又走了一段,他才又道:“我认为他不会。两年以来,他跟县学的同窗没有任何区别。”
他顿了顿,又笑道:“善善,我以为你会厌恶妖。”
毕竟他们曾经遭遇的修士打架里面也有妖,那些妖是真的凶恶,为了逃脱竟拿凡人当人质,也不知多少人遭受了如此的无妄之灾。
闻善摇头:“我不在乎是人还是妖,哪怕是人呢,不也有好人坏人吗?大家都是开了灵智的生灵,还是要看品性而不是看种族。”
此刻两人恰好经过一处灯笼特别多的店铺,闻善面上的神情被烛光照亮,平静而笃定。
姜不复躁动不安的心仿佛被抚慰了。在出事之后,他的同窗都在庆幸,在讨伐,只有他因为那只妖的死亡而茫然难过。
他还记得过去经常见到对方在偏僻处温习功课,面上是对学识的渴慕。他曾想对激情谩骂的同窗说,或许那只妖从未想过伤害谁,但见众人面上扭曲的后怕和痛快,他一个字也没有说,只是沉默。
直到此刻,他意识到他的想法并非错误,只是与旁人不同而已。至少,还有善善的想法与他相似。
因为这短短对话生出的亲近感,接下来游玩的过程中,姜不复便一直陪在闻善身边,帮她挡住拥挤的人群,买下她看上的小玩意儿。
两年时间,姜不复因为最初闻善的善意而日日在她家买早点,与她逐渐熟识,却也没有想过改变现状,直到此刻,他才生出想要与她更亲近一些的念头。
他忽然想起她其实非常聪慧,哪怕是佶屈聱牙的古文,她初时不懂,他简单解释过后她便立时明白了,他很多同窗都不曾有这样的理解能力。除此之外,她好像总能理解他话中未尽之意,猜到他在想什么。
他从未遇到过与他如此契合的人。
十七岁的少年恍惚间想,这便是心有灵犀么?
这一日以后,以往寻常的买早点对姜不复来说都充满了难以言明的甜蜜。
她看到他时骤然明亮的双眸,与他打招呼时灿烂的笑颜,以及递给他包子时不经意触碰到的柔软指腹……都成了他早起的期待。
情窦初开的少年并没有更多的想法,只是觉得多见心上人一面都是好的。
他以为这样的日子会一直持续下去,但那一日他从县学回来,却发觉闻家很有几分热闹,似乎有客人,他本没有在意,等回到家里,才发觉他娘亲正坐在院子里,蹙眉似乎在想着什么。
见姜不复回家,姜母将他招来,试探问道:“可知道闻家今日为何如此热闹?”
姜不复摇头,不经意地问:“为何?”
姜母道:“今日有媒人上门。”
姜不复愣了愣,终于望向自己的母亲:“为……善善而来?”
姜母点头:“是县太爷派来的媒人,为他的小儿子保媒。”
姜不复脑子里嗡的一声,双脚不听使唤地往外走,胳膊却被他的母亲拉住:“你去哪里?”
好似突然醒过神来,姜不复蓦地站定,有些茫然地看向自己的母亲,半晌才道:“为什么?”
为什么县太爷的儿子会想要求娶善善?
姜母叹道:“不复,善善是个很好的姑娘。一家有女百家求,更何况她呢?”
姜不复这才想起,善善已经快十七岁了,就算没人上门,她家也会考虑为她相看。如今县太爷家都上门了,有哪家能拒绝,又有哪家拒绝得了?
姜不复怔怔地站在自家院子里,视线仿佛透过围墙,看到了另一边的一切。
闻家这会儿的热闹很有几分虚假。
媒婆在说得天花乱坠,闻家父母坐立不安,而闻善则有些走神。
闻父闻母二人是想为自己的大女儿找个好婆家,但万万不敢高攀县太爷家啊!他们不知内情,想拒绝又不敢,只能讷讷听着。
闻善则记起了这一个月来发生的事。这事说到底,还是她低估了那个小伙子的行动力。
一个月前,她上街买东西时恰好遇到那位县太爷家的小公子在街上买东西,当时也没人认得那小公子,街边小贩看他穿得光鲜想赚他一笔,在卖他好几样东西时故意多说了价钱,这小公子算数不太好,都没发觉,想付钱时被闻善拦了,并给出了正确的钱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