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怕死,但我怕……留下你一个人。”
辛夷道:“我本来就是一个人,不然我是一只猫吗?”
要是没有用麻醉药,傅九衢大概会马上想到怼她的话,可眼下他并不是很清醒,有气无力地一笑。
“做猫很好。”
辛夷哭笑不得,示意周道子准备器具。
“九哥,手术就要开始了。”
“开始了吗?我怎么……不痛?”
“开始了你也不会痛的,我不舍得你痛呢。”
不舍得他痛才会研制出当下最好的麻醉用药。不舍得他痛,所以一直在同他说话,试图转移他的注意力,不让他紧张。
傅九衢眼皮半开半合,视线游离一般,几乎就要睡过去了。
“十一真好。”
这是他失去意识前说的最后一句话。
辛夷摸着他的脉腕,上前贴了贴他的脸颊,长松一口气。
“麻醉见效了,开始手术。”
周道子比辛夷更紧张。
本朝也有外科,但手术一般是为痈疽疖疮或是在外伤时使用,像辛夷这样将人体剖开来做内腑的手术不曾有过。
即便有人敢想,也没有人愿意将自己交给大夫去做。
周道子身上穿着和辛夷一样的“手术服”——那是经过高温蒸煮和酒精消杀过的麻布衣裳,头上也包着同系的巾子,看上去一丝不苟,模样却十分怪异。
他戴着手套将手术用具一件件摆在辛夷面前的木台上。
器具发出冰冷清脆的响声。
这一套手术工具,是他们根据辛夷的图样,用时两年打造出来的,花费不可计数。
北宋有着当今世界最高的冶金水平。手术刀、止血钳、线剪、拉钩、缝合针,卵圆钳……一应齐备,用的是铜锡合金,没有不锈钢和钨碳钢那么亮,但硬度足够。
在拿起手术刀那一刻,辛夷想了许多。
想自己,想傅九衢,想他们的未来。
她很专注,但脑子不受控制,她和傅九衢所经历的一切过往,就像电影回放一般,交替在脑海里……
手术房里安静一片。
周道子看一眼辛夷额头的浮汗,又看一眼沉入在昏迷里的傅九衢,感慨地道:
“单凭这麻醉剂,郡王妃的医术便可载入史册。”
辛夷微笑,“不敢,我只是拿来主义。”
周道子以为她只是谦虚一下,笑了笑,没有再接下去询问,只是没话找话地问她。
“大概要多久?”
辛夷:“半个时辰。”
周道子问:“这么快?”
辛夷嗯一声,没有说话。
周道子站得很近,看她不愿意多聊,只得强压下心底的不安,别开头去,不看手术台上那血淋淋的一幕,心里不停地念着“阿弥陀”,连呼吸都小心翼翼,生怕打扰她。
半个时辰很快过去,手术室里的两个人早已汗湿脊背。
“吁~”辛夷松一口气,在周道子的注视下,开始用羊肠线缝合。
那头羊是张大伯家的。
周道子吃过羊的肉,忍不住替羊问一句,“为何要用羊肠呢?”
辛夷道:“用羊肠的黏膜下层做缝合线,会被人体所吸收,不用再拆线了。”
周道子似懂非懂地哦一声,又半眯着双眼怪怪地看她:“郡王妃懂得真多,不似凡人。”
辛夷唇角抽了抽,“我是仙女。”
周道子严肃地点头,“老夫看着也像。”
伤口缝合结束,辛夷用上敷料,又拿一个纱布药包压在伤口上止血,这才洗手消毒,然后瘫坐在手术床前的椅子上。
“结束了,周老先生。”
周道子看傅九衢没有苏醒的迹象,不放心地问:“这个,这个手术做得如何?”
辛夷扭头看她,嘴角噙着笑,
“不负众望,很成功。”
周道子露出了进入手术房的第一次笑容,朝辛夷大大地竖了个拇指。
“那老夫再冒昧问一句,郡王何时才会醒来?”
这小老头简直是十万个为什么。
辛夷其实有点疲乏,不想再说话,但她还是耐着性子同他讲解。
“不好给出确切的时间,得看郡王对麻醉药的耐受度。另外,醒来后,他大概会有一个意识模糊期,到晚上,可能就彻底清醒过来了。”
“太好了。”
周道子兴奋起来,双手握拳,颌下的长须笑得不停地抖动,“老夫这就去告诉大家伙儿,告诉那几个老家伙。成功了!手术成功了。”
他说着便要换衣服出去,辛夷扭头看他。
“周老稍等。我写个方子,你让人抓了药煎好,一会儿郡王醒来,就要服用。”
周道子频频点头,“使得,使得。你说,老夫记下便是。”
“我还是写吧。”
辛夷站起来,走到手术台前,拉开抽屉拿出纸笔,写了一个以消炎为主的中药方子。
没有抗生素的时代,只能凑合了。
等周道子乐颠颠的拿着方子走出去,外面院里爆发出一阵欢呼声。
辛夷在手术房里听到,也牵了牵嘴角,笑着慢慢地坐回去。
手术比她料想的更为顺利。毕竟做足了功课,这是她人生中最漂亮的一台手术,傅九衢是北宋最强大的一个小白鼠,而张小娘子本就是仁宗年间广为流传的外科女医生,她总算没有辱没这个声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