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鸣珂的眼神就像巷子里没打狂犬疫苗的疯狗,带有十足的挑衅和破罐破摔意味。
“看够了没?”
裴绍西看够了,也没兴趣继续看, 只问:“贺鸣珂,前两年你去投胎了?”
他双手一揣兜, 摇摇晃晃地站直,像不小心踹到了小卖部门口摆着的那排空空的玻璃酒瓶子, 发出丁零当啷的响声。
贺鸣珂就像这丁零当啷的响声。
“你在说谁?我不认识。”
裴绍西看了眼落山的太阳,点点头:“这种只有在动画片出现的猜猜我是谁的游戏,果然适合你。”
“裴绍西,你还是和以前一样。”
“我就当你是在夸奖我。”
“我指的是和以前一样的欠揍。”
裴绍西耸肩,“你确实和以前不一样了,看上去需要我拨打法律援助。”
金发下面的那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裴绍西穿着第一中学的校服,深蓝色的,左侧绣着一枚校徽,很气派。他背着黑色的书包,手里还领着一袋辅导书,俨然一副城市里好学生的模样。
而他,明明是被追的那个,现在却衬得像个来向他勒索保护费的混子头。
“看够了吗?”裴绍西学着他的腔调开口,“很好奇吗,这是一中的制服。”
那头金发扭了个角度,冷笑一声。刚才明明还像豺狼虎豹一样盯着,这会儿又摆出无所谓的态度,贺鸣珂似乎也没怎么变。
裴绍西看了看手表,感慨自己的仁慈。看来这个家伙并没有什么想和他交代的。正好,他也没什么想和他说的。
在他转身时,对方开口了。
“站住。”
裴绍西停下,没有回头。
他一步一步上前,重重撞了裴绍西的肩,像小孩子的挑衅手段,又走了两三步,这才停下。
贺鸣珂懒懒散散地转过身,眼底那股疯犬劲没了,平静地说:“今天的事,不准告诉任何人。”
裴绍西直视他,“什么事。”
“你看到了我。”
“噢。”他恍然大悟,“你是谁?贺鸣珂吗。”
“是不是有什么重要的?”
“确实不重要。”裴绍西认可,又问:“任何人指的是谁?”
“除了你以外的任何人。”
“比如白辜月。”
那头毛茸茸的金发颤了颤。双眼飞快眨了三下。他把兜里的手抽出,改成了交叉的姿态,嘲笑:“你好像以为自己很了解我似的。”
裴绍西笑道:“我也许会告诉任何人,但绝不会告诉白辜月,你可以放心。”
他说完,绕过贺鸣珂,头也不回地走了。
他一个人留在原地,一动不动了三分钟,忽然脱下校服,把手里的衣服狠狠摔在地上。
临近天黑,贺鸣珂这才不紧不慢地回到自己的住所。远离闹区的边陲之地,挤着一栋五六层高的筒子楼,走进大门,抬头看,他像只在深井的青蛙。
头顶横七竖八的电线和晾衣绳就像野蛮生长的树枝,毫无章法地穿梭其间,如同一张巨大的蛛网,隐约有向下罩住一切的气势。
走道里已经飘起了饭菜的香味,还能听到隔壁的锅铲声。贺鸣珂把手里的校服拍干净,穿上,拉链拉到最顶,低着头走到了三楼。
三楼尽头那扇漆得草绿的门就是他目前的家,比起其它的绿门,它绿得没有生气,是最年迈的那种绿。门上的裂纹像老人脸上的皱,逐日增多。
他极慢极慢地走到门口,门边堆着三叠旧书,有腰那么高,估计明天就要拿去卖了。贺鸣珂深吸一口气,见门还留着一道缝,想要去推。
门内有人抵着,开不动。屋里没开灯,昏暗一片,但他还是认出了是谁。
“头发不染回来,别进门。”阿琳娜说。
门砰得一声关上了,屋里的灯随即亮起。
贺鸣珂没继续,转身蹲坐在门口,抬头望着井外那片愈来愈黑的天。
他揉了揉头发。
想起了染这头金发的原因。
高一开学第一天,那个肥头大耳的男班主任正告全班,学校不允许染发、烫发,穿奇装异服,第一次扣分警告,第二次停课检讨,第三次劝退。
他在讲台前这么说,也没点名道姓,目光却直直看向他。
周三,自律会开始挨个班挨个班地检查,他们好像皇家巡逻队,声势浩大地穿过走廊,踏进班级,一眼就看到了贺鸣珂又卷又棕的头发。
一个老师走到他身边,揪着他的肩角把他拎起来,对另一个老师说:“这里有一个。”
贺鸣珂开口:“我没有染,没有烫,这是我原本的头发。”
逮他的男老师脸上架着一副无框眼镜,笑了笑:“你这种借口,我起码听过五百遍。”
第二次自律会检查,贺鸣珂依旧保持原样,再一次被抓。班主任气得面红耳赤,停了他的课,并且警告,没染回黑色前别来上学。
他背着书包走出校门,走进理发店,问了下染发剂的价格,隔天,他顶了头金发回学校。
结果当然还是被停课遣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