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听“子嗣绵延”四字, 姜欣然霎时垂下头, 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应对, 陷在与楚世子这份虚假的关系里,她当真是无奈又无措。
孙姑姑全当她是害羞,赶忙打圆场:“老夫人这是想抱重孙想得太急了,弄得姜姨娘都不好意思了。”
鲁氏也慈爱一笑:“瞧我这昏头的样子,一把年纪了还是改不掉。”说着拍了拍姜欣然的手背:“估计子仲也快下朝了,你且回怡安院歇息吧,不用陪我这老婆子絮叨了。”
“是,祖母也好生歇息。”姜欣然说完乖顺地行了一礼,这才款款出了锦秀苑。
回怡安院的路上,玉儿抱着那锦盒掂了掂:“富贵人家当真是大方,出手就是一套头面,还是纯金的,可沉了。”
姜欣然瞟了一眼那檀木锦盒,低声叮嘱:“你且好生收着,这么贵重的东西,咱们到时肯定是要还给人家的。”
玉儿扁了扁嘴,不吭声了。
两人才行至怡安院的大门口,便见丁秋生小跑过来,“姨娘,世子下朝回来了,让你速速去书房伺侯笔墨。”
“速速?”姜欣然心里“咯噔”了一下,“我马上就过来。”
书房就在怡安院隔壁,是栋独立的屋子,绕过一堵院墙,再穿过一扇拱门,便可见书房大门。
姜欣然进门时,楚哲正冷着脸坐在案前翻阅文书,背后还立了一扇巨大的书橱,上面也齐齐整整地码着各类文书,旁边高脚凳上的山形香炉里轻烟袅袅,燃着的仍是龙涎香。
光线略略有些暗,但比之前云溪苑那间正房要好多了。
姜欣然行至案桌前,福身朝他行了个礼。
他不吭声,眼也没抬。
姜欣然便知他心绪不佳,故不敢多言,暗暗环视了一眼屋内,自行去他左侧的案角给他研墨。
一时谁也没说话,屋内静悄悄的,唯有墨锭在砚堂里发出的轻微的磨擦声,唯有指尖轻轻翻动纸张的声音。
好半晌,楚哲突然出声:“你心里在想什么?”
姜欣然惊得手一抖,差点沾到了砚堂里的墨汁,“奴在想……如何研好这墨……”
楚哲抬眸看她,桃花眼里有细碎的光影在闪动,恍如惊涛骇浪的湖面:“只是在想这墨吗?”
姜欣然简直是丈二和尚摸不到头脑,不知他究竟何意,其实她心里什么也没想,不过是放空了在认认真真地研墨而已,“奴不知此时还能想什么?”
楚哲低头继续看书,片刻后又问:“你今天,过得可还如意?”似乎是不经意的闲聊的语气。
“奴过得挺好的,去锦秀苑陪祖母用了早膳,还闲聊了一会儿,祖母送给奴一套贵重的头面,奴本想拒绝,但祖母执意要给。”
“他给你,你收着便是。”楚哲顿了顿,嗤笑一声:“说不定又能在当铺当个好价钱了。”
姜欣然闻言一怔,放下手里的墨锭:“世子若是对奴不满,直说便是,又何必这般对奴冷嘲热讽。”
楚哲摩挲着手里的玉扳指,目光仍落在文书上:“我不过是实话实说而已。”
姜欣然气得咬了咬唇:“奴上次当掉那个头冠,不过是因家中出事急需用钱才出此下策,如今奴既然已有月银,自然无须再去当首饰了,退一万步讲,哪怕现在没有月银,奴也断然不会辜负老太太的一片心意,那套头面奴会好生放在怡安院收着,直至某一日奴离开,也绝对不会动用它们,世子尽可放心。”
楚哲“嗖”的一声站起来,行至她身前,高大的身影带着极强的侵略感,视线下压,狠狠地凝视着她:“姜欣然,你现在是不是每日都在想着,如何才能尽早与本世子斩断关系,如何才能找旁的人去依附,对吧?”
一听“旁的人”,姜欣然心底的火气霎时蹿了起来:“没错,奴想的就是这些,世子上次不是将奴送给周公子了吗,下回是打算将奴送给李公子张公子还是赵公子?”
楚哲也气红了眼:“那若是迟公子呢,是你的明轩哥呢,你可会满意?”
姜欣然的眸中瞬间溋出泪来,却被她狠狠咬牙忍着:“奴与迟明轩清清白白,却被世子几次三番中伤,若世子实在看奴不顺眼,奴今日离开便是。”说着她转身就朝屋外走。
“姜欣然。”楚哲眼疾手快,一把拽了她的胳膊,不让她走。
姜欣然与他对扯:“世子请放手。”
他手掌的力量极大,哪怕隔着一层外衣,也能轻轻松松地将她细细的胳膊牢牢握于掌中,“你不能走。”
“世子请自重。”她继续歪着身子与他对扯。
压根儿不想自重的楚哲滚了滚喉头:“你若是走了,柳氏必然起疑,你姑父的案子到底还要不要查?”
一提起姑父的案子,姜欣然仿佛被兜头浇下一盆冷水,霎时镇定下来,怔怔地站在案前的空地上,默然与他对望。
楚哲舔了舔唇,面上露出悔意:“我刚……也是话赶话,才说了那些。”见姜欣然不吭声,他又补了句:“你不是要挣月银么,还有一卷案卷需要誊抄呢。”说完这才慢慢松开了抓住她胳膊的手。
姜欣然抻了抻被他拉皱的衣袖,又抹了一把湿润的眼角,看也不看他:“哪一卷需要誊抄,奴现在抄便是。”
楚哲肩膀一松,总算是舒了口气,刚刚她转身的刹那,他好似也站在了悬崖边上,好似胸口也悬了一把利刃,倘若她真走了,他不知道自己会怎样,他想也不敢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