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会儿时间过去,苏言清看着缩在矮榻上睡着的少女,冰冷疏离的神情终于出现一丝裂痕。
他走到熟睡的少女,微微恍惚着伸指去碰那张小脸上,秾艳湿漉的眉眼。
为什么忘不了她?
为什么,恨不了她?
他对付背叛者向来有千百种残忍的法子,却半点舍不得用在她身上。
貌美清冷的少年太子狠狠闭上了眼∶唯有自苦。
昏黄摇曳的一豆烛灯下,他颤着唇去亲她的指尖,“等着看,早晚会忘了你。”
少女睡颜沉静,毫无所觉。
*
天有薄雪。
郡主府内沈瑜捧着下巴趴在水榭上,艳丽的裙摆从雪白狐裘下钻出来。
她啧了声∶现在这鬼天气,还真是一条鱼的影子都没有啊。
下一秒,脸上贴上个冰凉粗砺的物什,幽香扑鼻。
沈瑜抬眼,是一支开得正盛的白梅,上面冬雪未化,还在扑簌簌的落雪沫子。
白梅后的少年面容俊秀,桃花眼含笑,“喏,送给阿姐的!”
沈瑜接过来递给身旁的侍女,想着晚会儿找个窄口瓶插起来,应该坚持上十天半月。
嘴里问着他,“今日正是休沐,皇城营卫有什么急事还要让你特意跑一趟?”
李时越唔了声,“也没什么大事,就是京郊近日出现了一伙流贼,大人的意思是我有经验,将这个差事交给我办他比较放心。”
捉缴草贼流寇这种差事他确实做得不少,沈瑜闻言点点头倒也没有多问。
只是照例叮嘱着,“出门在外,万事小心。”
少年笑声应下,“知道了阿姐!”
这本是一桩小事,沈瑜和李时越都没放在心上。
谁知过了一段时日,新帝忽然召皇城营卫的薛大人入宫,还点名要阿越陪同。
少年从宫门出来便恍恍惚惚,直到回来郡主府迎面撞上了等他用晚膳的沈瑜。
她蹙紧眉心,望着他那副丢了魂儿的样子,“怎么了?差事办得不好,陛下责骂你了?”
“没。”
李时越抬起眼,茫然得好似在梦中,“他……陛下赏我了。”
沈瑜一愣,不解,“那你为什么这个表情?”
“陛下赏我做了营卫指挥使。”
指挥使,是比指挥同知的薛大人还高一头的正三品。
他这半年努力办了许多漂亮差事,才从九品执戟升为六品司阶,眼下只是擒获了一伙流贼就得到这样的封赏。
不知那位新帝是何想法,是要明目张胆的培植亲信、划分旧朝势力,还是念着从前郡主府的相识之情?
但说到底树大招风,惹人眼红。
沈瑜沉着眉眼同他叮嘱,“以后办差事要更加小心,别让人抓住错处。”
“嗯,我会的阿姐。”
*
老话说福无双至祸不单行,她这段日子正被李时越屡屡被破格封赏闹得一脑门子官司,这边又听到了有关于她的荒谬传言。
——因着新帝即位后并无纳妃之举,以至于后宫空置静无一位皇妃。
于是各世家大族纷纷伺机而动,将自己女儿的生辰八字送入宫中占算。
个个都想着趁着陛下身边没有女人往龙榻上塞人,让自己女儿把握时机诞下皇长子,那么日后就算当不成皇后,宫中也自有她的荣宠和位置。
然后,荒谬的就来了——不知道哪个糊涂蛋把她的生辰八字一起递了上去。
司天监占算出了她是凤命,是凤命,凤命……个头!
到底是哪个混蛋王八瞎眼羔子算的!
她怎么可能是凤命!她是苦命歹命劳碌命都可以,就是不能是凤命!
一定是有人在算计她。
沈瑜揪着头发想了一下午,也没想出自己到底和谁有如此深仇大恨。她觉得自己有必要抽时间进趟宫,和苏言清面对面的解释一下这个谣言。
然后她满心郁结的推开门,就看到了院子里排排站的各色美人。
美人们齐刷刷且姿态袅娜的对她行礼∶“郡主姐姐。”
扑鼻的脂粉熏风下,沈瑜的嘴角不自觉抽搐了下。
没错,这些美人都是数日前陛下赏赐给阿越的。
口谕上说他当差用心,性情耿介,通篇都是溢美之词。
不光是赐美人,更赏了不少的金银玉帛。
短短两月,升迁的诏书都下了几道。
从正六品到正三品到正二品,最后一次封赏是昨日下午,将李时越由二品武将擢升为一品将军。
眼看着赏无可赏,朝堂上也是风雨欲来,人心惶惶,谁也捏不准新帝频频破格封赏一个皇城营卫的小子是为哪般。
就是那些混迹官场数十载的老狐狸都猜不准少年天子诡谲多变的心思,更不要说沈瑜这种不关注朝堂的人了。
她只是本能的觉得不安,很不安。
这种不安,在陛下当朝杖责了一个弹劾李时越的阁老之后达到了顶峰。
天恩太重,更会显出人德不配位。
她举目望向天边
滚滚黑云之下,山雨欲来。
*
檐雨嘀嗒个不停。
沈瑜在榻上翻来覆去了半天还是睡不安稳,索性睁着眼,听雨打花窗的声音。
然后她听到了院子里传来一声不轻不重的磕绊声,当即警醒了起来∶难不成是哪个不要命的小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