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从未认真想过这个问题。
从前他只是觉得姜妤有点意思。
虽然长了一张好像有八百个心眼的漂亮脸蛋, 但其实不太聪明,与她在一处, 看她笨拙地讨好、勾引他, 有意思, 看她捧着一副赤诚心肠待人做事,也有意思,或者她什么也不做,只是出现在他面前,好像也有意思。
想让她进东宫吗?
他也说不好。
她的性子不适合东宫。东宫和他一样, 从来是众矢之的。他的好兄弟们,在朝堂上唇枪舌剑伤不了他,便总爱想法子走些蛇鼠之道,今日安插细作, 明日收买奴婢,投毒刺杀轮番来。
姜妤到了东宫, 无非是两种下场,要么死,要么变得和他一样,整日活在尔虞我诈之中,不是你算计我,就是我算计你。
无论是哪种情形,他都不想看到。
平心而论,崔慎微是个好人,魏嘉行也不错。
崔慎微有手段,有心计,谋略过人,持心清正,若是娶了姜妤,定不会让她受委屈。
魏嘉行与她是青梅竹马的情分,上次他们还一块儿去了朝天楼,两人看起来有说有笑……
他闭了闭眼。
一想到她将来兴许会嫁给旁人,给除他之外的人绣荷包,做糕点,会像在他面前一样在旁的男子面前仰起脸弯着眉眼笑得温软明媚,他竟觉得无法忍受。
他不想再与崔慎微谈论这个话题,转了话锋道:“微之,孤以为你一贯心思缜密,怎么今日也变得拙劣起来,你分明也不能食花生,方才在张家那样问,不怕往后在姜妤面前露馅么?”
崔慎微“啊”了一声,笑道:“是微臣疏忽了。”
却也不再做多的解释。
好似一拳打到棉花上的无力感,让裴肃心里有些烦躁。
他摩挲着茶杯上微微突起的细腻花纹,忽然转过脸,对崔慎微道:“其实她也没什么好的。”
崔慎微眼眸微动,心里有些想笑。
他年少时便被选入宫中,做了殿下的伴读。那时候他们可真是年幼啊,他和谢春山还没御花园里的石桌高,还会因为一块糕点大打出手。
而殿下呢,分明也和他们一般年纪,却一贯冷着张脸,被先生夸奖也好,撞见皇子们争吵也好,他面上从来没什么表情,对一切都漠不关心。
最开始他还以为这是因为殿下和他们还不熟悉的缘故,等熟悉起来之后他才发现,原来殿下就是这样的人。
他生来就是太子,宫人们畏惧他尊贵的身份,对他毕恭毕敬;公主皇子们,对他有嫉妒,有艳羡,却没有谁想要亲近他;而帝后感情不睦已久,都不愿对他倾注过多的关心。
他当然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太子,但在七岁的崔慎微和谢春山眼里,他和别的同龄人也没什么不同,最大的区别可能在于,他看起来比所有人都孤独。
十几年过去,当年的小殿下也长成了如今群臣眼中德才兼备,英明神武的大邺储君,然而只有他身边亲近的人才知道,这位储君殿下骨子里有多冷漠。
除了太子之位,他几乎没有在乎的东西
崔慎微想,殿下说从未见过他对哪家姑娘如此上心,他亦如此。若是换做以前,殿下恐怕没这个耐心和他说这么多。
现在这个样子,倒像是怕心爱的玩具会被抢走一般,放在他身上,着实有些好笑。
堂堂太子,也会怕么?
崔慎微想了许多,然而也不过是一小会儿的功夫。一小会儿后,他回过神来,从善如流地发问:“此话何解?”
裴肃淡声道:“定京城里那些世家贵女会的厨事女红,她都不会,绣个荷包,做个糕点,都可谓是一塌糊涂。”
虽然他并不觉得这些是什么缺点,但是他想,恐怕崔慎微接受不了。
毕竟崔家女是人尽皆知的贵女楷模,闺秀典范,一个个熟读四书五经不说,琴棋书画也样样精通,更遑论针黹厨事。崔慎微常年与自家这些姐妹待在一处,难免也会挑剔这些杂事。
他好歹与崔慎微相交十数年,自然该早些与他把话说清楚,免得到最后崔慎微痴心错付,再来后悔自己看错了人。
再者,他得让崔慎微知道,姜妤已经给他送过荷包与糕点了。
他所言非虚,姜妤的确是心悦他的。
崔慎微闻言,果然怔愣了一下,而后欣慰笑道:“我看姜二小姐很是聪慧,想来她是不喜欢这些,才没有苦练勤学。如此看来,姜大人与姜夫人倒是对她极好。”
青瓷盏里的茶水已经凉透,裴肃放下茶盏,对他的话不置可否。
姜明佩能因为一个外室做出算计自己妹妹清白的事,可见在她心里,这个妹妹无足轻重。
能让她产生这个认知,要么是她天生自私自利,要么是她早与姜妤结仇,要么就是,一直有人给她灌输这种想法。
若是前两种可能,姜妤早该看清她的真面目,当初也就不会答应她去昭德侯府。那么就只剩下第三种,那又会是谁能给姜明佩灌输这种想法?
无非是姜秉明夫妇。
裴肃觉得,是魏氏的可能很大。
但他不打算和崔慎微说。
这是他和姜妤之间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