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初四是卫然的生辰,早一个月前,宫里就开始紧锣密鼓的操办,卫芜音每次进宫看望卫然,都会注意到卫然时常一个人坐着发呆。
过了这个生辰,卫然就十四岁了。
他现在的个子愈发的高,原来的衣服大多都穿不下了,尚衣局赶着为他添置新衣,又担心他到下个月身量还会再长开些,为他生辰上准备的礼服都尽可能足的打好提前量,生怕他那天穿到不合身的衣服。
卫芜音看着背对着她坐在亭中的小郎君,阻止了高大伴想要提醒卫然的意思,等高大伴悄悄地退到一旁,她才走进亭中,在卫然身侧坐下。
这一番动静终于惊醒了卫然,他回过神来,看她一眼。
她恍然发现,如今卫然的眼睛里已经不全是幼时那种天真澄澈,开始隐隐有了独属于帝王的深沉。
“皇姐。”
随着这一声,他眼里那些晦暗也跟着消下去,恢复了惯常在她面前时应有的神色。
“想什么呢这么出神?阿姐都来了这么久了,也没见你发现。”尽管卫然已经改口叫了她很久的“皇姐”,她在卫然面前还是会习惯的用“阿姐”来自称。
“想……”卫然笑了笑,没有马上回答,而是先从一旁拿起一只空茶杯,倒了一杯茶给她,然后才接着道,“下个月就是我的生辰了,日子过得真快。”
卫芜音接过茶,那杯茶已经凉了许久,不过现在的天气也热,喝些凉的只觉得清爽,她喝了一口,调侃他,“怎么?马上就要十四岁了,然儿还不习惯了?”
“也不是,”卫然看着她喝过那杯茶,自己却没有也喝一杯,反而将茶盘推远了一些,他看着远处,不知道是在回答她,还是说给自己听,“就是突然发现,没有谁会陪着谁一辈子,所有的路都需要自己走,决定也需要自己做,有些决定现在觉得是对的,可万一将来后悔了,那该怎么办?”
她想了想,缓声道,“既是做了决定,就不要后悔。”
虽然她并不知道卫然在为什么决定而发愁,但她想着,那些都不过是一个小郎君面对成长会有的烦恼,说不定以后回想起来,还会觉得当初的自己大惊小怪。
她决定换个话题,让他轻松一些,“你的生辰礼,想要阿姐送你些什么?”
往年她都是让卫谦去搜罗些新奇的玩意儿给卫然,那时候卫然还小,宫里又什么都不缺,她就想着给他些好玩儿的,让他在每日枯燥的功课里能放松放松。
不过今年她打算换个方式,看看卫然需要什么,她权当是帮他实现一个愿望。
果然看见卫然认真思索了很久,她没有催促,也没有出声调侃他是不是想要的东西太多,只坐在一边,静静地等着。
等待的过程中又好好观察了卫然一番,他现在的脸儿变得有些尖了,从前肉嘟嘟的脸颊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忽然瘦下去,眉眼长开以后,就带出小郎君独有的清俊。
他做思考的样子时,恍惚间似乎让她联想起日后他登基称帝,处理政务时的模样。
又想着,到那时候,他应该不会再抱怨政务吵得他头疼,撒手不干了吧。
忽然听到卫然说,“皇姐,你已经送了我很多生辰礼了,我也没有什么想要皇姐送的,只希望到时候皇姐可以进宫来小住几日。”
她没想到卫然会这样说。
自她被父皇提拔上来做监国公主开始,父皇就赐给她一座公主府,准她出宫开府。从那以后,她一直住在宫外,也因此不再能像从前那样时时去东宫陪伴卫然。
如今他忽然提出这个要求,或许也是一直以来都有的想法,只是一直到现在才终于说出口。
她放下茶盏,拍了拍卫然的头,这个动作再次让她感慨万分,她现在坐着去拍他的头,手要扬起来老高,等再过些日子,这个动作她也不好再做了。
“想让阿姐再像小时候那样陪陪你?”她问。
卫然在她碰到自己的头的时候,身子僵了一下,似乎想躲,但最后还是笔直的坐住,“是啊,想想小时候,皇姐还常来东宫的。”
这一天出宫的时候,卫芜音总有一种和以往不同的感觉,但她并没有多想,回府以后仍是与往日无异。
那段时间元康帝的身子每况愈下,她除了要处理政务,还要抽出时间去行宫侍疾,有时候会碰到卫然,更多的时候他们会错开。
刚进入七月,行宫传来噩耗,元康帝召集群臣到身前,交代身后事。
卫然十四岁的生辰因为父皇的驾崩,没能办成。
他的储君之位也止步再十四岁生辰的时候,谁也不清楚元康帝为什么在临终前忽然改了遗诏,声称太子卫然难当大任,改传位于晋阳公主。
谢中书宣读这份遗诏时,卫芜音与卫然齐齐跪在殿外,耳边还回荡着新修成不久的上清殿内传来的清宏钟声,那是为一代帝王的往生之路祈福的钟声。
那天一直在下雨,她却不觉得冷,她察觉到卫然的视线,转头去看时,卫然朝着她扬起一张笑脸,说,“恭喜皇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