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然对于这件事接受得很快,甚至还反过来安慰她,说自己原本也是胸无大志,做储君已经够累了,现在知道不用再做皇帝,他很开心。
还计划着说,等看着她登基以后,他就能放心的着手去做自己的事了。
那段时间几乎每天都下雨,登基大典准备的仓促,冠冕来不及做,都是改的卫然的。
她住在宫中,卫然还和原来一样与她相处,问及禁军统帅要不要换人,她摇摇头,说徐谓是他当初选出来的人,她看着很好,也很放心,不必再另选他人。
卫然自然没有反对,只说,“皇姐就这么相信我选出来的人?”
她笑,“阿姐若是连你都不信,那还能信谁?”
卫然却没有像从前那样顺着她说话,而是忽然道,“皇姐即将登基,有些时候,还是谁也不要信为好。”
她听着这话,满是感慨,那时候只当卫然长大了,想法比从前成熟许多,到后来回想这些时候,才惊觉自己错的离谱。
登基大典的前一天,她想找谢中书让他草拟一道旨意,给卫然一块最富庶的封地,在京中也给他一座最好的王府,这样无论他想去封地还是留在京中都好,都有他的住所。
但谢中书却不见了。
谢家说谢中书一直不曾回府,以为是衙署有事,并未过问;衙署那边则说谢中书前几日就不曾来过,他们只当时她给了谢中书什么任务,也不曾多问。
一个大活人凭空消失,谁也说不出他会去什么地方,卫芜音直觉此事不妙,暗中让绿朱再去查探。
那一晚她总是心慌,明明外面风平浪静,她却直觉要出事。
果然,第二天绿拂惶惶来秉,说卫然率领禁军,围了她的寝殿。
那是第一次,她看到另一个完全不同的卫然。
穿着一身甲胄,头上戴着的兜鍪几乎遮挡住了他整张脸,只露出一双眼睛在外,看她的时候目光冰冷。
他手中高举着一封遗诏,唤出一声“皇姐”以后,质问她为何篡改遗诏,欺瞒天下人。
谢中书也被推了上来。
他跪在地上,说一切都是她的主意,是她逼着自己假传圣旨,篡改遗诏,并让他毁掉真遗诏。他心中不安,终于决定到卫然跟前自首。
两份遗诏摆在群臣之间,她身上还穿着成套的礼服,冠上十二旒随着她呼吸的起伏晃的凌乱。
最后经过确认,两份遗诏上的确都是元康帝的笔迹,但在那份说传位于晋阳公主的遗诏上,落的印是假印,如果不仔细看,并不能看出区别。
这个发现,似乎证明了卫芜音曾逼迫元康帝让位,更印证了她要把持朝政架空储君的流言。
她站在文德殿中,耳边吵吵嚷嚷,全都是众人的指控,那些话层层叠叠的堆积在她耳中,她却已经没有了最初经历这一切时的茫然与惶惶。
这毕竟是一场梦,当她重新有了这个意识,她心里就多了一个声音:
这是一个圈套。
一个由父皇和卫然联手做成,从始至终针对的都是她的,圈套。
那时候太后势大,父皇自知能力有限,控制不了这个局面,于是避至行宫,把她推出来,引导她按照自己的意思拆解太后一党;
知道她急于做出功绩证明父皇没有选错人,以卦象大吉为由,支持她收回皇庄改官地,支持她解除海禁。
等她替卫然扫清障碍以后,她也就没有了用处。
到那时候,她既不能安稳留在京中,也不能给她一块封地任她自由,就只剩下了将她铲除。
前世她总是不肯细想,不愿意承认,可当事实再次通过梦境显现出来的这一刻,所有粉饰出来的假象,瞬息崩塌。
梦里的她已经被褫夺封号,贬为庶人,她忽然就想:既然这些事能通过梦境展现出来,那么能不能再通过这些梦,让她知道卫然对她的态度产生变化的节点?
时至今日,她仍然不愿意相信,那个由她一手带大的卫然,会突然间开始恨她。
也许是因为这个想法太过强烈,她的梦境开始发生变化,周围的场景急速退去,漫天的雨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片艳阳。
应该是秋日,元康帝依然没有出来主持秋狩仪式,卫然如今对这些流程已经十分熟练,不再需要她从旁协助,主持过仪式,射出秋狩的第一支箭,他跑到卫芜音这边的帐子里坐下,大剌剌抓起食案上的果子就吃。
这个时候的卫然已经过完了十一岁的生辰,个头儿还没开始长,比她略矮一头,看起来还有些胖乎。
她手边还堆着几本奏疏,见状说道,“又不净手就抓东西吃。”
卫然笑嘻嘻的,“皇姐放心,我今日没摸过什么。”
“那祭礼时候的香,你知道在外面放了多久?仪式上让你净手,也不过就是多沾了一层水,还不等你洗掉什么,风一吹就干了。”
见她没有要停的意思,卫然连忙告饶,“好皇姐,我这就去重新净手。”
耳边又有银铃声响起,这时候应该在春日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