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国公犯了糊涂,生出私心,冒犯一国公主,还闹到了朕的面前来,”元康帝说着话,走向卫芜音,“今日朕在这里给你们做个调停,赐你二人每人一盏酒,你们就在这里,杯酒泯恩仇吧。”
话毕,那盏一直被元康帝端在手里的酒盏,送至卫芜音面前。
蓬莱盏造型精巧,工艺颇高,更奇之处在于,盏内遇水即变色,此时盏中微微泛着一层幽蓝。
这层颜色,卫芜音平日里总能看到。
从前她大多持有观赏的心情,感慨其蓝竟能蓝得那般幽深,幽深中却还能隐隐透出一种光亮,像是被月色染得幽蓝又被星子映得纯澈的夜幕;
但如今再看,却发觉其幽冷如深渊,透着层层的诡异。
耳边再次变得喧闹起来,所有的声音缠绕在一起,又一起鼓起尖锐的刺,不断刺进她的脑髓。
她头痛欲裂,眼前所见却依然明晰,父皇的身影被蓬莱盏遮住,只朦胧的留下一个轮廓。
这些变化仿佛都只集中在一瞬间,当感知再一次回归,她心里只不断回响一道冷静的声音。
她的父皇,要,赐死,她。
随即又感到荒谬。
她重活一世,给自己积攒起足以自保的底气,静待着十年后如果再发生相同的场景,她能有底气抗击。
却没想到,她的死期……提前了。
“晋阳,”她的父皇在问她,“为何不接?”
在她脑中飞速搜寻应对之法时,斜地里伸出一只手,似是要代替她抢过酒盏。
是绛紫色的衣袖,边缘滚着金边,衬得那只手愈发修长。
但是又从另一个方向扑过来一道影子,比那只手更快,倏然间扯住元康帝的手,往下拉,然后就着元康帝的手,捧着酒盏把里面的酒咕咚咕咚的全吞了下去。
这一幕变化太快,谁也没有注意到这间偏殿里什么时候多了一个人,甚至还是个……
个头矮小的,敢去抓皇帝的手的人。
卫芜音想到了什么,猛地低头。
就看到,卫然晃晃悠悠的跌坐到地上,因为又快又急的喝了一盏酒,他的脸上瞬间变得红扑扑的,眼神也开始跟着迷离。
他仰头冲着她傻兮兮地笑,“阿姐……”
那盏鸩酒——
卫然替她喝了!
“然儿……”
她扑下去,伸出手想拉卫然,却又满满的都是不真实感。
“御医!传御医!”元康帝已经爆喝出声。
偏殿里乱起来,锦礼恍然回神,朝着门口奔去,又因为速度太急,险些绊了个跟头,还不等完全打开门,就扯着嗓子冲着外面喊,“太子垂危!快叫御医来!快叫御医!”
卫芜音还在原地发怔。
鸩酒的反应很快,卫然又是个小孩子,更是抵御不住毒素的冲击,他的脸上很快就蒙上一层黯色,鼻子里开始淌出血迹。
他还不太明白自己究竟怎么了,只艰难的伸出手,想要拉一拉阿姐的手。
元康帝甩开空酒盏,一把捞起幼子,放到榻上,他也顾不上自己身上的血污,只不断地替卫然擦掉开始发黑的鼻血,咬牙骂道,“蠢啊!蠢物!你怎么进来的?谁让你喝的?你还想死在你老子前头是不是?”
卫然小小的身躯窝在榻上,没有看他那急怒攻心、痛惜到了极点的父皇,而是越过父皇的阻碍,眼巴巴看向卫芜音。
卫芜音起身了好几次,但都没有成功,最后终于借着萧斐的力站起,来到榻边。
怎么会是卫然呢?他将来还会置她于死地,他们之间还有一场不死不休之局,这个时候,他跑出来干什么?他抢着喝什么?
看到她过来,元康帝径直起身,狠狠一甩袖子,心里一股火无处可发,最后他冲到已经呆傻住的秦晌身边,冲着秦晌踢了几脚。
“蠢材!蠢材!蠢材!祸事全是你这个蠢材引来的!”
踹过几脚,也解不了心中焦急,他继续喝问,“御医呢?怎么还不来?”
“陛下——”锦礼大声应着,从外面砰砰几步跑进来,“陛下莫急,已经去叫御医来了,如今太子的情况紧急,他们得做好万全的准备!陛下千万莫要急坏了身子!”
皇帝的暴怒,宫人的惶恐,秦晌的求饶,全都混杂在一起,卫芜音却一点儿也听不到似的,她看着奋力抓着自己的手的卫然,看他还是胖乎乎的小手,指尖却开始变得发黑,那是毒素在蔓延的迹象。
“阿姐……”卫然大睁着眼睛看着她,但是他的视线已经有些失焦,要很努力的看,才能看清楚阿姐的样子。
她在哭,但是她自己好像都不知道,她的眼泪像断线的珠子一样滚下来,几乎都砸到他的手背上了,有些烫。
“阿姐……父皇刚才说的那些话,我听不太懂……”
杯酒泯恩仇,不应该是一件大家都高兴的事吗,为什么所有人在听到这句话的时候,都那么惶恐?
还有秦公,他从来没看过那个样子的秦公。他发现秦公接过父皇赐给他的酒以后,一点儿也没有高兴的模样,反而怕得想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