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的次都堂内空空荡荡,萧斐一跟着进来,他说出的话就带上了回音。
卫芜音仍坐在她惯常坐着的位子上,闻言一哂,“王爷管着户部,还兼着军职,行军打仗的事都不知经历过多少了,如今却来和本宫说军饷?”
“殿下放心,微臣不是想与殿下商议军中细节,只是微臣前不久丢失了一大笔军饷,心中烦忧,又无人可说,这才打算叨扰殿下一二。”
萧斐说着话,径直越过殿内的几张桌案,走到卫芜音的身边,“殿下姑且听听,就当是帮微臣拿拿主意。”
身边骤然拂下一道暗影,卫芜音下意识偏过头。
萧斐站在她身侧,没有要到一旁去的意思。
但他这样站着,她坐着,看他的时候还得仰头,卫芜音眉头一皱,“你就不能坐下?”
她本意是让萧斐坐到他惯常坐着的地方,然而萧斐却从旁边拉了一把椅子,与她同坐一张桌,“多谢殿下。”
次都堂的桌案偏大,两个人并排坐着也不觉得挤,卫芜音索性不同他计较,目视前方,“你想让本宫帮你拿什么主意?”
又想起他刚刚说丢了军饷的事,不由得奇怪,转头看他,“丢军饷这样的大事,各地早该有急递送来,朝中怎么会一点儿消息都没听到?”
丢失军饷非同小可,多少人的眼睛都盯着呢,除非萧斐是疯了,打算自己压下来查,否则那么大的数目,就算他想自己补上,把他的府邸和整个萧家都搜罗一遍,也凑不出这么多来。
“殿下不必惊慌,朝廷拨给各地军中的军饷一分不少,”萧斐长叹一口气,“臣原本有个机会,能为京淮道大营的将士补上今年所欠的饷钱,如此一来,也能为朝廷省下一笔开销,只是臣与那机会无缘,不能为殿下与朝廷分忧。”
卫芜音有一种被耍弄的感觉,她站起身朝外走去,“要是没有别的话,就不必再说了。”
“殿下,”萧斐追上来,“军中开支紧张,臣的这个法子有些冒险,但却只有殿下能与臣参详。”
卫芜音步子一顿,“说。”
“听闻殿下如今已有食邑两万户……”
有爵位的宗室多半都有食邑,但有些是虚衔,就算有食邑也是虚封。
卫芜音在获封晋阳公主时,食邑不过三百户,到她被元康帝任命为监国公主,有监国之权以后,元康帝才将她的食邑一口气提到了两万户,且都是在富庶的江南之地。
卫芜音也是凭着这些食邑,养着手下的情报网。
如今萧斐公然提起她的食邑,想来打的主意也不会是什么好主意。
她语气不善,“萧斐,你掌着户部,连你都没钱,竟开始打本宫这里的主意了?摄政王府是揭不开锅了么?”
“公主教训得是。”
萧斐始终跟在她身后,到次都堂门口时,见卫芜音不再往外走,他缓缓松了一口气,这才接着说道,“微臣不敢打殿下的主意,微臣只是从食邑联想到了宗室名下的各个庄子,每座庄子所管田地、林子都是上品,若把这些庄子的田产算到一起,即便不是丰年,每年的收成也十分可观。”
听到萧斐这话,卫芜音心中一动。
京中这些皇亲虽然个个儿都有爵位,但皇亲也分亲疏远近,一些与天子关系近的,不光食邑颇多,名下田产亦是无数,这当中还有一些是底下的官员自愿孝敬的,只要他们不太过分,朝廷并不管这些宗亲名下究竟有多少田产。
这样一来,朝廷的税收也征不到他们头上,哪怕国库再紧,如何加税,他们都不受影响。
她沉思着,重新坐了回去。
萧斐这次没有跟着她一起坐下,而是就站在下面,看着她继续道。
“若按正常土地来分,朝廷每年能收上来的税赋至少比现在再番两番,可实际征税时,却要绕开大量御赐封地。微臣那日闲来无事,细算了下,宗室里竟有半数享有数千食邑的实封,加上他们手中把持的大量皇庄,每年产出之数,想想就觉得可惜啊……”
卫芜音看着萧斐,这人刚刚和她说军饷,如今又算田庄,依着她对他的了解,她可以肯定,萧斐绝对不会无缘无故提这些。
“那么,”她问,“你想做什么?”
“宗室手里平白多了这么多田庄,单凭他们自己,几辈子也花不掉。他们又不养幕僚,更不能养兵,日常之物又有宫中所出,这么多的田地集中在他们手里,岂不是浪费?倒不如把它们释放出来,还之于民。”
萧斐这样说的时候语气极为平常,就好像这种事和走路、吃饭一样简单。
卫芜音沉默了片刻。
她转身看向殿外,外面是刺目艳阳。
她总是疑心自己听错了,“萧斐,你当真想动皇庄?”
近百年来,宗室不断增加,随之兼并而成的皇庄的数量激增,这其中所占据的民田数量更是不可计量。
多少人被迫变成佃户,百姓无田可种,朝廷的税赋就收不上来,朝中众人试图充盈国库,到头来却发现无从下手,即便知道与宗室占据的皇庄有关,也没人愿意挑明。
前世像这样的话,她也听了一些,但每一个提起这些的人,都因为种种原因不肯卷入其中,只能继续提出些治标不治本的法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