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静一点啊,我劝着自己。
刀刃落下,却又被一声尖叫拦在半空。
门口站着方婶,她的目光越过人群,落在还被拎在半空的沈叙身上。
余光里,沈叙向内别过了头。
“妈……”且瑜率先张嘴,却也只吐出一个称谓。
方婶没有理他,她压根就没有在意任何人,任何事。她只是发出了一声尖叫,然后变成了凄厉的哭喊。
她扔下了手里的包裹,卯足劲冲了上来,脚步踩在地上,留下屋外带来的细泥。
那壮汉也被这气势吓得愣住了,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然后就结结实实地挨了一拳。
他后知后觉,勃然大怒,一把就把沈叙扔了出去。他的身躯像一个残破不堪的人偶,砸在地上甚至没有多重的响声。
原本围在那边的人顷刻间散开了,在这原本拥挤的室内给他留出了一个几步宽的无人之境。
他动了动,爬不起来,只能支起头,看着我。
耳边是方婶的哭喊和痛骂,我听不清他在说什么,只觉得他的脸色是前所未有的严厉。
“你在等什么啊!”终于,在一个稍静的空隙,我听到了这句嘶哑的叫喊,这才想起手下未完的任务。
低头无话,我只用了极短一刹,刀光刚落,就别开那没来得及涌出的伤口,一只灰白色的小虫已经串在左手的针尖上。
且瑜也愣着,我一胳膊肘拐过去,他才反应过来,捏住了伤口。
沈叙朝我伸出手。
好想去抱起他啊,我心想,他一定很痛了。
但我还是把那根针放在他手心,然后去找绢布和药粉来包扎了。
待我扎好结,又喂了那女子一剂药,和且瑜一起把她安顿在墙边,才发现耳边已经静了许多。方婶和那个壮汉都不见了。
“我妈呢?”且瑜一脸担忧。
还没等我回应,方婶就出现了。
她手里提着药炉的烧火棍,头发凌乱,棉衣被蹭破了,飘着絮,嘴边还蹭出一道红迹。
“妈……”且瑜好像除了这句话根本没有别的词汇。
她依旧没有理他,门口的人群又两厢分散,谁都没有去近她的身,她也没有为任何人分神,她的目标很明确,只有沈叙。
沈叙已经摸了个身上的小瓶子,把我逮住的那只小虫放了进去。现在正双肘趴着,定定地盯着它看。
很难说是因为真的研究出了个所以然,还是因为不敢抬头。
当啷一声,方婶扔掉了手里的金属棍子,跪在沈叙身前,伸出手去,想摸摸他的头。
那只手最终也没有落下。
她坐下了,疲惫地哭了起来。
我和且瑜同时反应了过来,同时动身上前,我去抱住了沈叙,他去护住母亲。
经过方婶身边时,我听到她抽抽噎噎地,反复说着一句话。
“我给你纳了鞋底呀,我的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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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婶其实给沈叙大大小小纳了很多鞋垫,和自己家儿子一式两份,一直没机会送出去,本来以为只要见到了总有机会拿出来的。当然,她也想起来了很久以前托人带去没有收到回音的那几双新鞋,她清楚沈叙不会怨自己的不知情,但她也真的痛恨自己的不知情。
方婶是沈叙过去的时光里遗留的也是唯一的温暖角落,可惜她和她所给出的情意一样,都是沈叙注定无法全盘接受的,她是一位好母亲,一个有着朴素生命力的女性(设计这个角色时我参考了许多身边的普通人,她们是某人的妻子,某人的母亲,她们都有柔软的力量感)。感谢她,因为她在自己都不知道的情况下给了沈叙一种蒲苇一般的韧劲。
第85章 履泞向云开
我想扶着沈叙坐起来,但他身上没劲,只歪在我怀里,不住打颤。
“你还好吗?”我凑到他耳边问。
他把那个小瓶子攮到我手里。
我把它塞进腰间的小包,又问了一遍。
“疼。”他捏住了我的手腕,“卿卿,我腿疼。”
我一仰头,及时阻止了更多眼泪滴下去。
这是他第一次这样和我说话。
曾经很盼望他能把藏着掖着的软弱和疼痛不加掩饰地交给我,以为自己能担得起,扛得住。如今却格外希冀他坐起来,用惯常的鄙夷脸色教训我两句。
“我们回揽月阁吧,”我不能再哭了,我想,“等不疼了,我们就回去。”
“等大家都好起来,”他固执地纠正道,“我们再回去。”
我忍不住搂紧了他。
“好。”我答应着。
且瑜已经哄着方婶休息去了,现在走到我身边,轻声对我说:
“思思的房间一直空着,我拿床被褥,让你师父去躺一会吧。”
我感激地对他点了点头,又低头去哄沈叙。
“去躺一会,好不好?”
其实我做好了他拒绝我的打算,甚至想好了软硬兼施也要把他拖到床上去的策略,只恨自己力弱,不然一定直接给他抱过去。
但他没有,他只是长长叹了口气,点了点头。
没用上的担忧撒手而去,我这才感觉到,挤在这大堂里的人此刻正挤在一起,一边离我和沈叙远远的,一边空出那个女人所在的墙根,相互窃窃私语,时不时投来几束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