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妃把它们一一收进架上的书册中,才笑道:
“知道你不是故意的,王爷眼盲后就不能写字了,以花代笔,仅此而已。”
沈叙的信我留到睡前才拆,与静王不同,厚厚的一沓,从沿途风景写到吃穿住行,读来仿佛与他同行,笑个不住。
他从前可没有这么唠叨。
这么一想,又似有棉花堵住了我的鼻底,絮絮得难受。
药效看来不错,身畔王妃已经睡着,呼吸浅浅。
竹林中有鸟声婉转叽啾,把我从疼痛的余波中拽出来。
这是第二个没有沈叙怀抱的毒发之夜,这次甚至连沈叙的身影也寻不到了。
王妃果然寸步不离地守着我,见我醒来,手里的书简一扔,就跑去给我兑茶,她的动作是愈发爽利了,看来恢复得不错。
日光舒朗,竟已是六月时节,我假装无意地问过日子,却被敏锐地拆穿。
“今天是什么特别的日子么?”王妃替我把药液吹温。
“没有没有。”我接过来喝了一口,堵上喉咙。
她眼光流转,一把抢过我手里的碗:
“就你这点功夫,瞒我还早呢,到底什么日子,让你一听就改了颜色?”
我被呛到,顺了顺气,才承认道:
“是我生辰。”
想了想,又补道:
“也是沈叙的。”
王妃蹙了蹙眉,很快笑了。
“你的生日好办,横竖我也没什么可送你的,晚上请你吃点好的。”
我又是点头又是摇头:
“娘娘已经给了我很多了。”
这是实话。
她捏着我的脸颊,笑容愈盛:
“不过啊,我还是得告诉你,免得你一直被诓还不知道。沈叙多半是胡诌,他们兄弟有个规矩,为了避免厚此薄彼,也为了彰显天家神性,一律不过生辰,只有继承皇位才将元日作为生辰,叫一个“与天同庆”,其余人直接免去此日便罢,年头一过就长一岁。皇子的生辰只有诞育子嗣的妃嫔自己知道,若是告知孩子或者有所表现亦会受罚,他不可能晓得,怕不是你问时随便扯来应付你的。”
这么一想,我提问时,他随口拿当日挡下,也真叫一个就地取材。
人不在跟前,气都气不动,我只得把此事记下一笔,日后再翻。
被这么一扰,反正睡不着了,床上坐着腻歪,我到窗边去,凭着日光翻自己带来的册子。
医书翻多了乏味,这册子是从前沈叙送我的那本,他说是抄了些经典的诗词歌赋一类,要我得闲翻阅,莫忘读书。我很是珍重,离开隐仙谷时特地带了来,但也真的没怎么找到时间看,眼下虽然鼓着对他骗人的气,但也刚好聊作慰藉。
看着看着,就出了神,诗词之道我不通,可一看便觉念来琅琅上口,字字珠玑,读来是简约一二字,想去却是缤纷处处景,若说医书是借前人之手治今日之病,诗词真可谓偷才子之眼窥凌绝之意。
王妃在我身边踱了好几回,我都没有发觉,还是她漏眼看过,疑惑出声:
“这书是……?”
“哦,”我略带不舍地抬眼,“这是沈叙抄给我的,说是一些经典诗词,附了讲解与他自己的一些感悟批注,要我陶冶情操用。”
“能给我看看么?就随便翻翻,不看他写的东西。”
“看也没关系的。”我说着把书交给她,沈叙也没写什么,他在字句上见解不多,都是感于气节咏诵志向,不怕人看。
她草草翻了几页就送还给了我。
“他这是给你编教材啊……难怪你叫他师父,这老师当得太称职了。”
我不明就里。
“后面我没看,”王妃回到自己的桌前打开公文,语气逐渐漫不经心,“不过前面的部分,是按照宫里先生讲学的顺序抄录的。那时我虽不和他们一室共处,到底也算同窗读书,这些都是先生敲着手板背过来的,不可能记错,他这是用宫里官学那一套在要求你啊,啧。”
说完,就埋头苦读,眉毛拧成一个结,不再理我。
我捧着手里装订成册的纸页,心中的任何气恼都消散殆尽。
哪里是什么官学的要求呢,我一页页翻过去,一直翻到底,最后的那一首,正是我踏入揽月阁那天沈叙摆在手边看的。
他把与我重逢之前的人生悉数奉上,多重的一份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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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情里果然就是得有点只有彼此才懂得玩意儿。
这俩妹妹都有了,啧啧。
第155章 百嶂暮色巅
七夕之夜,街上行人喧嚷,多的是女孩家,虽说大多各有不便,到底是妙龄,成群结队笑闹着。
这是乞巧礼散了,她们趁着回家之前,再好好玩一玩。
我跟着人流走在甬道上,往王府里去。
王妃见我来,柔柔叹了口气:
“这里山高路远,即使有消息,飞鸽传书,怎么也得两三天才到。”
“我只是想来陪陪你。”我承认道。
她笑得明媚,我却还是从抿着的嘴角里咂摸出了一丝忧虑。
我说到做到,夜幕下,我们借灯相对,一个看公文看得满脸倦色,一个抄药方抄得不亦乐乎,待四下皆寂,已是二更。
静城暑气稍逊,盛夏也只有日中难熬,夜里开了窗,轻风安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