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动作似乎没有迟疑,但我感觉到了气氛的改变。
“嗯,都过去了。”他说。
多奇怪,明明有那么多话说不出口,有那么多眼泪没来得及流,这一刻却有暗中流动的暖意,是相视一笑,是山鸣谷应。
漏声徐徐。
解了发带,沈叙干脆帮我把头发全散了,摸了把梳子整理起来。
“你包里怎么什么都有啊。”我没话找话,还有点鼻音,不过已经不明显了。
“取东西不方便就只能自备呗。”他的语气甚至是轻快的。
这下却把我噎得说不出话了,自己刮着眼眶周边消肿。
“好了,别乱动。”他拍了拍我的肩膀,“沈万年带你去哪了?”
“去看了一个爷爷,据说以前是宫里的大夫,突然就要给我诊脉,吓了我一跳呢。谷主还跟人家说我长不高,还说……”
我住了口,虽说大家都是大夫,这种寻常的生理状态平时都很直接地挂在嘴边,但在他面前谈论自己的月期,多少还是有点不好意思。
不知是没注意还是不想管,他放过了这个话头,又问我:
“那他怎么说?”
“他说快了。”我答道。
沈叙手快一下,扯着了一根头发,疼得很细,很碎,像针扎。
“抱歉抱歉。”他一边把打结的发梢从梳子上解下来,一边跟我道歉,手在我头顶上揉了揉以示安抚。
坐在他身前,我不好往后靠,将将倚在了桌旁。肘边碰到一个硬硬的东西,定睛一看却是我的包袱里露出一个黄渍渍的角,方想起谷主交代的事。
“沈叙,谷主说把这个带给你。”我从包里抽出书,体谅他最厌脏,用自己的帕子包了一下。
他接过去时确实带着嫌弃,但翻了两页两页后,神情庄重了起来,手指小心地绕开油污,翻阅着。
“这是什么呀?”我凑过去问道。
“没什么,”他说,“是些偏门混说,治疑难杂症的。我闲时翻翻,也算开拓思路”
我扫了一眼,光半页的一段话里就挤了七八个神啊鬼啊之类的字样,语句极不通,也就失去了兴趣,任他在抽屉里理出一点地方,包着帕子把它们塞了进去。
我的帕子哟……
重新挽好头发,沈叙把要整理的脉案药方分成两份,一份拍到了我眼前。
“同甘共苦,你自己说的。”他嘴角盛了烛光,一片狡黠。
谁说了?我原话不是这样的。我恨恨地研着墨,不打算和他计较。
刚写了两个字,门板被叩响了,我一抬头,正对上沈叙一样意外的目光。
门外静了一阵,传来一个犹豫的声音:“有人吗?”
是方婶!
我用嘴型告诉沈叙,他难得得也惊慌起来,也用嘴型回复我说,我知道。
我起身蹿到他耳边:“给她开门吗?你要不要准备一下啊?”
我和他各自瞟了一眼空得让人心慌的椅子。
“你去帮我拖延一下。”他低声说,“我……和她已有十多年未见了,容我收拾一下。”
“哎,你好了喊我啊。”
说完,我就走向门前去,打开一缝,闪身出去了。
方婶的发髻有些散乱,裤边的泥点已经干了,斑驳成灰,蹭得半个身子都脏脏的,显然是一路赶回。
“卿卿,你师父说有急事相告,要我快些赶回,我到的不巧,他休息了吗?”
“呃,他……”我想了想,顺着她往下说,“他睡了,不过已经醒了,收拾收拾就来。这个,咱们在这等上一会……”
她微微蹙眉,眼间也露出一丝理解,低下身拍打起裤腿边的脏迹。
拍打声中,她闷声问道:“卿卿,你师父还好吗?”
我心说今夜怕不是操心他的时候,他怎么着都不会少个人,那边可是多个人的大事。
先前的烦躁又涌上心头,只能含糊两句,且应付过去。
但她似乎被勾起了往事的幻影,左右踱步间,絮絮叨叨地说了起来。
“当年和他分别时,才是十多岁的孩子,个子倒蹿得快,都快有我高了。虽然不爱说话,对人却是好的,听说我要回家一段时间,非要送我那么长一段路,哎哟,没想到就再没见过了,听说他受了伤,有老神仙相救才逃了出来,我心里揪得呀,就算一路找了来,终究还是没见上一次……我一手带大的孩子,不知道如今长多高了……”
她多半不是说给我听的,更多是自言自语。我靠在门边,踢着门槛,今日已经落太多泪了,这些话刺在我耳里,眼中只剩酸楚,疲惫到沁不出水。
终于听到内间传来沈叙喊我,那声音也有些颤抖。
第62章 故人何处来
我为方婶打开了门,昏黄的灯光笼住我们,这一幕故人重逢,潦倒黯淡。
她嘴上唠叨着,脚下却磨磨蹭蹭,好几次才下定决心似的,踏过了我们的门槛,但也只走了几步就匆匆站定,脸上的肌肉抽动着。
“小九……”她只唤了一句,就再也说不出话了,背过身去抽噎起来,旋即又想起了什么似的,两膝一软就跪了下去。
沈叙抿着嘴,像是想起身而终究不能够,身子微不可见地颤了一下。
我心领神会,一个箭步去扶起方婶,搀到椅子上坐定,转身烧水沏茶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