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男子身量高大,穿了寻常的武袍,黝黑的脸颊之上,蜿蜒着一条触目惊心的疤痕。
只见他目不转睛地盯着墙上的画像,双目猩红,唇角紧抿,整个人微微颤抖。
赵霄恒默了片刻,才沉声开口:“周叔,好久不见。”
第32章 心意已决
这一声呼唤, 似乎穿透了十一年的时间,直直冲向周昭明的耳畔。
他蓦地回头,就在看清赵霄恒的那一刻, 几乎热泪盈眶。
周昭明两步上前,一撩袍,便直挺挺地对着赵霄恒跪了下去,“罪人周燃,叩见小公子。”
说罢,便以头触地,磕出一声沉重的闷响来。
赵霄恒俯身扶他, “周叔这是做什么?快起来!”
赵霄恒好不容易拉起了周昭明,让他坐在了一旁的木椅上, 周昭明才努力压了压内心的情绪,他看向赵霄恒, 眼神颇为欣慰, 道:“小公子长大了,当真一表人才, 若是大公子还在,定会高兴不已。”
周昭明口中的“大公子”,便是赵霄恒的元舅、珍妃的兄长——宋楚天。
赵霄恒心头也有千般滋味,低声道:“周叔也变了不少, 若不是提早得了消息,今日只怕在擂台上,我都认不出周叔来。”
在周昭明面前, 赵霄恒仿佛暂时忘记了自己的太子身份, 而是变回了当初那个无忧无虑、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宋家小公子。
周昭明道:“是啊……当年我随大公子入伍,总被他们笑太过白净斯文, 不像行军打仗的武人,反而像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如今这样也好,忘了从前的自己,才有勇气继续向前。”
赵霄恒认识周昭明的时候,他还是个二十出头的俊秀青年。
周昭明随着宋楚天回京之时,便会偷偷带着赵霄恒出去玩耍,每次都惹得街上的姑娘暗送秋波,可他却一心想去郊外跑马。
可如今这张脸,若是走在日光之下,只怕旁人都避之不及。
周昭明看出了赵霄恒的惋惜,不甚在意地笑了笑,道:“小公子别难过,其实我这脸毁了多年,早就不在意了。”
赵霄恒沉吟了片刻,问道:“周叔,当年……你到底经历了什么?”
周昭明唇角微抿,也没打算瞒着他,便道:“当年玉辽河一战后,我身受重伤,坠入河里,被河水冲到了下游,后来一猎户将我救起,但我一直昏迷不醒,直到半个月之后,才从鬼门关捡回了一条命。”
“可我伤势太重,又在水里泡得太久,两条腿险些废了,养了好几个月,才能勉强下地,山中与世隔绝,消息闭塞,我能走动之后,才辞别那猎户下了山,去打探玉辽河一战的消息……”
周昭明说着,神情凝重了不少,道:“这才知道,北骁军居然折损大半,就连大公子也以身殉国,宋家家将、家臣更是无一生还,全部折在了玉辽河上!”
“可都这样了,天下之人却还说是因为大公子玩忽职守才贻误了战机,导致大靖战败。”周昭明声音微颤,道:“我是个孤儿,是被老爷捡回来的,自小便陪着大公子,他是什么为人,我一清二楚!公子忠君爱国,一片赤诚!那些人怎么能将脏水泼到他的身上!?我不服,所以,我上了京。”
“可等我到了京城,才发现一切都变了。”周昭明回忆起当初,眼中不忍又不甘,道:“从前那些争先恐后攀附宋家的小人,都急着与我们划清界限,更甚者还落井下石!我托了多方关系才打听到,自大公子战死之后,宋家上到老爷,下到奴仆的孩子,尽数入了狱,珍妃娘娘因为此事珠沉玉碎,而老爷也……”
周昭明说到此处,几乎哽咽了。
赵霄恒想起外祖父和母亲,眸中也多了一抹痛色,但他很快收敛了情绪,道:“所以,周叔便等到了仲舅他们出狱?”
周昭明点了点头,道:“不错。”
他忆起当年,三公子不过在牢狱之中待了数月,可出来之时,已经瘦骨嶙峋,与从前相比,判若两人。
“当时,玉辽河一战中,了解事情全貌的人要么已经身死,要么便是缄口不言,我曾劝三公子上奏,请求官家重审此案,我愿出面做证详述玉辽河一战的细节,但三公子却拒绝了。”
“舅父他说了什么?”
周昭明道:“三公子说,官家朝臣也好,平民百姓也罢,他们要的并不是真相,而是一个令所有人都满意的结果。”
什么是满意的结果呢?
战无不胜的北骁军不但忽然败北,还折损了大半兵力,让靖国威严扫地,朝廷无法收场。
一蹶不振的北疆,沸腾高涨的民怨、口诛笔伐的奏折,所有的负面影响,都需要一个发泄的靶子,而这个靶子,就是宋家。
周昭明继续道:“后来我才知道,三公子入狱之时,这玉辽河战败一事便查了多轮,证人和供词是改了又改,可诡异的是,最终都将战败的结果指向了大公子,我便明白了,也许是这背后之人太过厉害,三公子知道无法翻案,这才带着我们回了淮北。我因为毁了容,又在军籍上被圈了战死,便索性改了名字,换了新身份跟在三公子身旁……那几年来,三公子放下了他最爱的诗词与瑶琴,日夜钻研用兵之道,这才有了后面翻身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