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霄恒听完,久久不语。
半晌过后,他才抬起头来,看向周昭明,“周叔,我知道仲舅不肯再次将此事揭开,是有他自己的考量,但对我来说,却非做不可。”
周昭明浓眉微微蹙起,道:“可是,这么多年已经过去,且不说能不能找到当年的证人和证据,就算一切齐备,此事也是官家逆鳞,轻易触碰不得,小公子如今已是储君,不日便将荣登大宝,若是因为此事惹怒官家,岂不是白费了多么多年的经营?”
赵霄恒却道:“我苦心经营不假,但这一切并非只为了皇位,而是为了探寻真相。天下之人可以不关心真相,但我不能。我身上留着一半宋家的血液,就不能看着他们蒙冤受屈。而我亦是大靖的太子,若连至亲的公道都讨不回来,日后又有何颜面许天下公道?”
周昭明神情严肃,担忧地问道:“但此事错综复杂,不少关联之人已经身居高位,若是真的查清楚了,也未必能动得了他们。”
“一日动不了,那便用十日,十日动不了,那便用百日。”赵霄恒眸色冷肃,声音越发深沉,“终有一日,我要让这一切,大白于天下。”
“周叔,我知道仲舅让你进京,是为了劝我收手,可我心意已决。”
周昭明默默凝视着赵霄恒,“当真想好了?不后悔?”
赵霄恒不假思索答道:“绝不后悔。”
周昭明听罢,无奈地笑了笑,随即道:“好,那周叔就助你一臂之力。”
赵霄恒微微一愣,“周叔……”
周昭明低声道:“其实,在回京之前,三公子便与我商量过,如今你已成家立业,该走的路和该做的事,都由你自己选择,我们身为长辈,该劝的已经劝了,若你实在要坚持这条路,我们便支持你。”
赵霄恒有些意外地看着他,道:“仲舅当真这样说?”
周昭明道:“不错,三公子不跟你提当年之事,是怕拖累了你,其实他才是最放不下的人。今日我才参加完吏部选拔,他的消息送到了,着急问我是否顺利……所以,就算你不查吏部,他也会动手的。”
一提起吏部,赵霄恒道:“吏部尚书白荣辉,曾经在工部任过职,玉辽河一战中,他被借调去负责战船的部署,曾有证人说过,大战当日,战船似乎出了些小问题,可经查证之后,又否认了这个说法。但我总觉得事有蹊跷,便派人潜入了工部打探,只可惜当年造船的图纸和案牍都不见了,所以才想着从白荣辉身上入手。”
“小问题?”周昭明面色肉眼可见地沉了沉,道:“笑话!”
赵霄恒面色一变,道:“周叔,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关于玉辽河战役的细节,赵霄恒曾多次询问宋楚河,但宋楚河总也不肯说,故而他的信息都是七拼八凑而来,并不完整。
周昭明深吸了口气,道:“当年,北僚挑衅大靖,声称要南下直捣京城,大公子便带我们屯兵玉辽河南岸,严阵以待。”
周昭明记得,玉辽河之宽阔,甚至望不到对岸,而两军对垒,北僚在北,大靖在南,就这样僵持了许多天。
“后来,前方斥候来报,说是北僚已经整装待发,要乘船南下偷袭我们,而玉辽河南岸一马平川,若是真让他们渡了河,整个北疆便可能都会失守,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在敌人上岸之前,将他们全部歼灭。”
“当时,大公子已经与我们商议了多日战术,早早传令工部,让他们检查战船,而工部给的答复也是一切如常,我们也对这一战信心满满。”
“然而,到了开战那一日,河面水雾缭绕,能见范围极低。”灯火微微一闪,将周昭明面上的沟壑照得更深,他顿了顿,继续道:“于是,我们派了第一船前去试探,可却迟迟不见战船返航,大公子担心战船被狙,于是派斥候再去打探了一次……”
说到这里,他似乎想起了什么似的,表情变得十分沉重。
赵霄恒忍不住问道:“那斥候回来了么?”
周昭明的薄唇几乎抿成一条直线,片刻之后,才缓缓出声,“回来了。”
“他眼睁睁地看着战船,在玉辽河中心,一点一点沉了下去……那些身先士卒的将士们,没有死在敌人的刀剑之下,却死在了滚滚沉沉的河水里。”
第33章 憾事
密室祠堂, 仿佛一处与世隔绝的天地,让周昭明沉浸在当年的回忆之中,无法自拔。
而赵霄恒听到这里, 面上仿佛笼罩了一层冰霜,却依旧一言不发地听着。
“大公子得知战船有异,则勃然大怒,立即安排重新检查战船,那战船是工部主造的,自然就找到了工部当时的对接人——白荣辉。前方刺探敌情的斥候,不断传来北僚即将南攻的讯号, 大公子便催得更急,工部的人也不含糊, 不到半个时辰,便查完了所有战船, 回禀‘万无一失’。军情紧急, 大公子无暇追究第一艘船沉之事,便下令先将那艘船的船工绑了, 准备等回来再行审问,又安排了其余的船工随军,万一出了什么纰漏,也好随时补救。”
“出兵的号角响起, 我身为副将,便也上了自己那艘战船,及时起航……纵然河水涛涛, 可一路还算平稳, 我们渡到河中央时,便与敌军正面相逢了!战船炮火激烈, 炮火打完了,将士们就打算冲锋陷阵,近身与敌人搏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