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时天下丧乱,钟鸣鼎食之家亦可能在顷刻间倾覆。
谢家几代单传,人丁极不兴旺,到了他们这一代方才有了两个女孩,在此之前已经许多代没有过姑娘。
施施只知道李鄢其实不过是她名义上的表叔,但从未有人告诉过她,谢贵妃到底是哪家的姑娘。
她的心中纷乱起来,扣紧了手中已经熄灭的灯笼。
她被谎言笼着、骗着,跌跌撞撞地长成大孩子,偷偷地在大人的耳语中找寻答案。
“那都是什么时候的事了?”粗重的声音再次响起,“雍王殿下早就想和谢氏断绝关系,他们施家人什么时候在乎过门第?当年施文贞公还在的时候,就一意退隐……”
另一人细声制止道:“慎言,张兄。”
他粗声继续说道:“慌什么?都多少年前的事了,你且等着,我看不日施文贞公的案子就要推翻重来……”
施施懵懵的,她好像听进了许多东西,又好像什么都没听懂。
她对朝中的事所知甚少,而谢观昀又有意遮掩,在府中也不会有人将政事传进她的耳中。
她的生来的目的好像就要做花瓶,所有人都在竭力让她保持纯善,好像这样的话她的价值就能更高一样。
施施极力地回想施文贞公是谁,却发现脑子里空空如也。
她的脸色苍白,直到两人退去才悄悄地走出来。
她还记得她是来找那两坛酒的,小侍女年岁比她还小许多,被吓得快要掉下眼泪。
两坛甜酒轻而易举地就能被抱住,静静地处在她仔细藏好的地方。
施施取了酒后掉头就走,因怀里抱着酒,怎样也维持不了舒展的姿态,所以她只能专挑着僻静的地方走。
她的步子匆匆的,方才为了听那二人讲话将灯熄灭了,现在摸着黑走险些要撞到树上。
快要走到那条熟悉的溪边时,忽然有一个声音叫住了她。
施施的心中乱糟糟的,竟先是想起了志怪笔记中的传闻,虽是硬生生止住了脚步,却连头都不敢回。
直到那人走到跟前她才发现居然是父亲。
他穿着深色的长衫,身形都融入了黑夜里。
谢观昀轻声问道:“拿的是什么?”
施施心想他应当不会在意这些琐事,小声地说道:“是酒。”
她有些紧张地站在父亲的面前,像小孩子被罚站一样,动也不敢动,走也不敢走。
他皱眉不语,半晌后才轻声说道:“怎染上了这等恶习?”
第二十六章
施施的耳边一阵阵地轰鸣, 她语气丝毫不柔婉地说道:“不是恶习。”
她不知自己哪来的胆子,竟这样向着父亲说话。
“今日设宴,哪位贵客会不饮酒?”她听见自己说道, “为什么我就不可以喝酒呢?”
好奇怪。她怎么会这样说话?
施施的心中懵懵的, 手臂却下意识地收紧,将怀中的酒坛抱得更牢。
谢观昀的神情依然冷淡, 轻声说道:“好自为之。”
而他的声音只能说是冷漠了。
她心中被两种情绪左右着,一个在指责她,一个在为她叫好,但最终她还是咬咬牙没有再多言。
两人不欢而散, 施施沿着溪流慢慢地走回去。
侍女小心翼翼地跟在她的身旁, 试探着说道:“姑娘,您……”
“我没事的。”她低声说道。
回去以后施施早早地就睡下了,次日一早她就乘着马车出了府。
云安郡主穿着艳丽,遥遥地就向她挥手。
“这样好的天气就适合跑马。”她软声说道。
施施笑着点点头, 她今日穿了身浅色的骑装,袖口窄窄的, 纹绣着素白色的花朵,身上仿佛会散发甘甜的馨香。
“薛氏的事情解决了吗?”云安郡主恨恨地说道,“上次我生了病, 没能去成祖父的寿宴,若是我当时在定然要让那姓薛的好看。”
“已经解决了。”施施骑在马上,心情舒畅许多。
云安郡主又问道:“那施廷嘉呢?他有上你家提亲吗?”
“听闻他回朝以后, 我那些妹妹们都跟疯了一样, 竟说想要嫁给他。”她嘟着嘴巴, “真不知她们怎么生出来的念头, 她们见都没见过几回施廷嘉。”
施施愣愣的地问道:“他为什么会向我提亲?”
云安郡主有些无奈地笑了一下:“没什么, 我自己想的。”
“听说他今日在曲江池,那些人跟疯了一样全过去了。”她得意地说道,“所以我才邀你来上林苑的,趁着无人我们放开了玩。”
曲江池离上林苑不远,是京中人爱游赏的盛地。
施施也觉得她这主意极好,两人竞着跑了许久,日升中天时方才歇下来。
“你猜施廷嘉会过来这边吗?”云安郡主忽然说道,她笑得灿烂,带着几分孩子气。
“不会吧。”施施歪着头,“他不喜欢武艺,至多会些剑道。”
她在心里补充道,他家代代都是文臣,纵是他想要习武也少些门路。
云安郡主点了点她的鼻尖,信誓旦旦地说道:“我猜他今日一定会来,只是不知要到什么时候。”
施施心生疑惑,但又不好直接问出来,闷在心里,更加好奇了。
她与施廷嘉也算是两小无猜,可她一点也不了解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