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都可以。”
饭点期间景区主干道的餐厅人满为患,加之考虑到祁一桐不能吃辛辣生食,杨暹挑了几家口味清淡的餐厅,等到他找到合适的餐厅出来叫祁一桐的时候,发现她正一动不动的站在街上发呆。
准确的说,她在仰着头看天上的云。
小镇建筑低矮,丝毫遮挡不了辽阔天空原本的样子,太阳正在势不可挡的下坠,却被连绵巨大的乌云挡住,只能从它染得橙红的边际感受到日神的降落。
风轻轻吹散那朵笼罩在小镇上空的乌云,几束橘色的阳光穿透乌云的缝隙形成不长不短的光柱,倾斜着洒向人间,显得悲怆而寂寥。
是很漂亮的丁达尔光,在每个远离城市的小镇都很常见,祁一桐却看得出神,好像要用眼睛细细镌刻下那片半空中的光柱。
杨暹忽然想起前一日在街上无意瞥见的祁一桐。
当时她挤在一群观看嘉年华表演的观众中,在一片常理意义上的狂欢氛围里,也难免被染上喜庆的气息,脸上带着应景的笑容,却露出一双空寂的眼睛。
就像现在这样,仿佛在以土壤紧紧抓住花那样的力气,想要记住眼睛所看到的。
在一个年纪轻轻的女孩儿身上看到一种生命进入倒计时的矛盾感,杨暹不可否认他有些在意,才会数次将目光停留在她的身上。
他也走到祁一桐的身旁,一同望向天际。
“你在做什么?”
她回答道:“此时此刻那片美丽的云隙光,在这个宇宙的时空里是独一无二的,正在进行着它神圣的,只此一次的消逝。”
“而我在向它致敬。”
宇宙不可返复的时空里,女孩一丝不苟的行着注目礼,杨暹本不该、却命运般的,感到一种悲悯。
第十一章
如果祁一桐知道杨暹在自己身上见到的是一个病入膏肓、时日无多的人的影子,她一定会感到十分惶恐。
在她看来,她只是惯常的完成了一次分裂,说起来有点诡异,但就像灵魂抽离一般,从波动的灵魂中分割出一半,让它高高竖起,凌空在上,能够清醒地俯瞰自己。
有的人就是能在捕捉到快乐的时候,也提前预知到失去的痛苦。
毕竟世界上快乐的事情如此之多,你可以通过眼、口、耳、鼻,通过各种知觉去感受它们,但不属于自己的快乐,就是天上高悬的卷云,是贯彻空谷的狂风,是一切自由无法束缚的东西,你可以短暂的伸出双手将它们攥在掌心,但你永远无法真正拥有它们。
所以祁一桐在感到快乐的时候,就必须提醒自己,不能沉溺,不能贪心,就记住此刻感受到的浅薄的快乐,这样快乐消失的时候便不会被巨大的失落吞没。
这对她很管用,她旁观了许多人的快乐,借由从别人那儿偷来的一点点光,她也留下了许多珍贵而美好的回忆,这对一个天生的悲观主义者而言,是补充她活力的生命剂。
但不久前她发现记忆也是不可靠的,会随着岁月流逝而逐渐模糊。
所以感谢人类的高科技,发明出了定格时间的相机,祁一桐高呼万岁。
她买相机不到两个月,但为了打发时间而看的海量电影还是为她打下了良好的审美基础,在摄影这方面她无师自通,自我认为还是有些天赋。
这一点,出乎意料的在杨暹那儿得到了肯定。
那天之后祁一桐与杨暹陷入了某种不曾言明的默契。祁一桐没有问他那天为什么会出现在讲座,他也不曾解释,彼此默默的达成共识遗忘掉那段不算愉快的经历,就像两个普通的旅途中结识的友人那样相处。
不得不说,祁一桐观光式的戏剧节之旅因为杨暹的到来,变得深刻了不少。
他会提前一天告诉她他的行程,这在祁一桐看来已经是一种邀请,如果祁一桐没有什么安排或者感兴趣,就在第二天一早在他民宿楼下等他。然后他们一起去参加各种活动,再彼此分别去看各自要看的戏。
托杨暹的福,许多祁一桐没抢到名额的活动,都能靠杨暹刷脸进入。
但也不是每天都一起活动,杨暹作为闭幕大戏的主演,还是代表剧组的先遣人员,有很多事情要对接,电话那头不是组委会的知名大师,就是负责他们演出剧场的工作人员,还得经常给导演高龚民报备情况。
他不在的时候,她就坐在咖啡馆、茶馆里,就着远山白云看看窗外来往的各式各样的游客,或者去重温某个嘉年华的表演,看看演员们又有什么新的即兴发挥,当然,也会出去逛逛那姆周边的景点。
祁一桐很喜欢这种状态,用杨暹的话来说,她悠闲的仿佛真的是来度假的。
说是这么说,但杨暹似乎不反感她的无所事事,有时候也会和她一起,在某个安静的清晨坐在茶馆里什么也不干,只是吹风喝茶。
云省是个多民族聚居地,那姆镇里也有一些民族茶馆,某一次,他带祁一桐去一家很有意思的白族茶室,那家茶馆开在小镇西边的山脚背处,镇上地势最高的地方,一路环山而上,就能看见那座二层的木质小屋。
小屋二层有一个向阳的小型观景台,能够看到柔和的日光一寸寸照亮睡梦中的小镇,东南方向一路平坦吹来的风,会在这里遇到群山的第一个门槛。
茶室牌匾上没有名字,只有三个“茶”字,呈金字塔状叠落。